第1章 开篇
青义县地处南方，是个绿水环抱青山的边陲小县。此地盛产铜、铁两矿，盛产蟠桃和大米，因着物资富饶，这里的贸易往来极为频繁。许多达官显贵致仕之后都会到此处安居养老，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县城，却处处藏龙卧虎，令人不敢轻视。
这样的富饶之乡，显贵聚集之地，如何治理却成了难题。继上一任县令调走已足足一年有余，青义县的县衙至今官门紧闭，一应做主的事宜都交给县丞打理。传闻那县丞曾为京师马太师的管家，后因犯错被打回原乡，靠着马太师的余荫在县衙谋了个好职。正可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做了大王。这一年多的主事生涯过得好不愉快，县丞趁机大肆搜刮敛财，眼见着家中银资日渐丰厚，马三时常做梦都能笑醒。
故事的开端便发生在这年盛夏——自立夏之后青义县的天气便日渐燥热，盘龙湖水遇热蒸发之后，空气就变的潮湿又闷热，此种热法极容易中暑，百姓们都无心农事，纷纷瘫在家中躲暑。大街小巷看不见几个人影，许多酒楼摊贩也因生意冷清而纷纷关门歇业。偌大的县城一时显得冷清，倒叫马三省了不少的心。趁着早晨凉爽，他爬起喝了两碗白粥，吃了一碟脆腌小黄瓜，就着酒嚼了二两八珍酱牛肉，大清早就喝的迷迷瞪瞪云山雾罩，吩咐自家娘子一声：“无大事别打扰我困觉。”转身便又爬上了床。没过多久，里屋就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噜声。马娘子倒也未有怨言，勤快的擦桌子洗碗，将屋内收拾干净，又抱着马三的脏衣服蹲在院子里洗。
早起时的天空还日头高悬，转眼间已经乌云盖顶，先是一阵凉风吹过，紧接着便下起了豆大的雨。马娘子洗衣洗到一半被大雨浇了头，正打算抱着盆回屋，转身之际就听见大门被砸的砰砰乱响，女人吓得心里一跳，险些将衣盆扔了：“是哪个？”
“嫂子，是俺。三爷在家不在？衙门有急事找。”
“且等等，就给你叫人去。”马娘子当即扔了洗衣盆，扭头进了里屋，杵着马三的脊梁骨喊人：“当家的快起，仇典史有事找你来咧。”
仇典史专司刑狱，原本就与马三穿一条裤子。听说他来找自己，马三当即起身，迷迷糊糊正套裤子，屋外哐哐打了两个响雷，那雷声振的房梁都有些晃动，马三心里惶惶然，倒是一下子就精神了。
且说马三穿戴完毕，打着伞晃晃荡荡的走到大门口，刚将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瘦子就钻了进来。此人年逾四十，穿着一件半青不绿的道袍，见到马三张口就是一句：“三爷，大事不好了。”
马三眼皮一跳，天上又劈过一道雷，两厢呼应，这心里不好的预感便越发强烈了：“你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仇典史手里攥着一份文书，外面的封皮湿津津的也不知是沾了雨水还是染了汗水，将文书展开递给马三，急惶惶的说道：“朝廷发下来的布告，十五日后新明府就来上任了。三爷，咱们大牢里可是还关着两个人呐，这下可如何是好？”
“你急什么，他犯事让家里交赎金不就完事了。”
“牛四家里只有一个瘸老残瞎的娘，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来的买命钱。”雨越下越大，两个人即便是近在咫尺，也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才能让对方听清。
明府上任定然要查看积压在案的文书，牛四因与人争地闹事被押入大牢，实则不过是关上几天的事，马三非得要从人家身上拔两根毛，两方人来回拉锯，一转眼牛四已经在牢里关了快两个月了。
马三嘬着牙花子衡量利弊，有心想放牛四一马，又觉得这么蔫不叽的将人放走实在没有面子，倘若叫人知道了还以为他怕了那位未曾谋面的上司，于是将心一横，说道：“事已至此，咱们都甭想那么多。你令人去知会牛四的老娘，就说家里有啥就给点啥，心意到了，牛四自然会被放出来。否则三日之后就等着给他儿子收尸吧。”
“得咧，听您的吩咐。”有马三的态度在，仇典史做事就仗义多了，二话不说扭头回去办事去了。
马三粗鲁的对着地吐了口痰，自言自语的骂道：“狗屁的明府，胆敢给爷扎刺，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也不看看这青义县是谁人的地盘！”言罢背着手一步三晃回屋去了。他自持袖内有乾坤，岂不知那位新上任的明府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朝廷的通告上写明了是十五日之后才上任，却在马三收到消息的当晚，这位明府大人就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了青义县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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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龙湖四通八达，每日贸易经过的船只大约有几十艘，为此朝廷专门给青义县设立了巡检司，目的就是为了盘查水路商船，以防有人背地里干走私违法的勾当。
这日大雨倾盆，雨水到傍晚也不见弱，巡检司的人不愿意站在雨里当浇头，纷纷躲在港口的茶馆里赌钱斗蛐蛐。一群人正玩得兴起，忽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急促的梆子声，也不知道是谁抱怨了一句：“娘个腿的，这大雨滔天哪个不开眼的畜生还敢进港，疤爷，收拾他个鸟的！”
坐在为首处的中年男子脸上有一道贯穿疤，身上穿着裋褐，脚上挂着草鞋，一副混不吝的混世魔王装扮。他嘴里叼着根斗蛐蛐的草根，闻言头也不抬，从袖子里拿出腰牌扔了出去：“去看看，老规矩。”
说是让人去看看，也没明确指定让谁去。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奸猾懒惰，你推我搡，最后一齐将腰牌塞给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让莫好人去，他水性好，不怕身上湿。”这话说的属实没有道理，明摆着就是欺负老实人。那位被称作莫好人的汉子却半分未推辞，好脾气的笑笑，戴上斗笠便出了门。
一帘雨幕遮天蔽日，莫好人顶风冒雨到了港口，迎头看见一只客舟正停在岸边。看守港口的把式手里举着火把给莫好人照路，将他迎到亭子里，指着那船说道：“这船上的人甚是难缠，咱们过去叫了两回门了，里面的人都不肯出来应。好人您快过去看看，眼见着天就黑了，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放心，别急，我过去看看……我一个人就行。”莫好人摆摆手没让把式陪同，自己举着火把上了那艘船，耐着性子敲了敲船舱门，高声说道：“请问里面有没有人，咱们是巡检司的人，按例要来检查船里的客员情况。”
莫好人敲了两下门，第三下举起手还没落，那客舱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男子站在门口，一对吊梢眉不耐烦的纵着：“等了这么久，可算有个会说人话的来了。难怪都说你们青义县是穷山恶水，我看这人也都是刁民。”
‘刁民’莫好人亮出了腰牌，客客气气的说道：“按照朝廷惯例，咱们要巡查船上客员的身份。这位小兄弟还请行个方便。”
“方便，朝廷的规矩不方便也得方便。”男子阴阳怪气的翻了个白眼，闪身让莫好人将脑袋探进了船舱里面：“这船上就俺们两个人，有话你就站在这里问，身上埋汰的都是水，就别进去惹人嫌了”。
这艘客船外表看起来属实不小，然而船舱里竟然真的只装着两个人。一个正站在门口对莫好人横眉立目，另一个则稳稳当当的在小几边坐着，红泥小炉烧得通体火红，吊壶里的茶水淙淙冒着热气。坐着的这位爷身材匀称，观其身长应在八尺有余，穿着一件华丽的暗纹紫袍，玉冠束发，剑眉星目，下巴上续着一圈胡子。此人浑身贵气，看着又不像是个好相与的，莫好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下意识对那人拱手行了一礼：“青义县出入都需要盖了官印的路引，不知这位、这位兄弟可有带着？”
未待紫衣人说话，门口那位小兄弟却先不干了，跺着脚骂：“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我家爷身份高贵着呢，岂容你等宵小与他称兄道弟！真是平白拉低了我们爷的身份……”
莫好人被挤兑的满脸通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那紫衣男人却大度的摆摆手，与莫好人说道：“我们是从京师而来，走的急促，并未带路引。不过，我这里有朝廷下发的官牒，上面是盖了金印的。”
莫好人区区一个升斗小民，常年在巡检司做些打杂跑腿的苦力活，平素大字不识一个，既不懂官牒为何物，又不知金印代表了谁，只知道没有路引就不能让船进港，老实巴交的摇头说道：“既然没有路引，你们就不能停在港口了。今夜下雨不方便行船，明儿一早还请速速离开。”
他这般态度，那紫衣人也不怎么意外。笑了一声，揣着手说道：“这一路上倒是听说了青义县不少的事——听说你们巡检司巡查的时候都要银资开路，阁下这般为难我们，可否是差在了钱财上面？”
巡检司确实有银资买路的规矩，临来之前疤爷所说的老规矩便指的是这件事。偶尔遇到些出手阔绰的，即便没有路引，给够了银子一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人放到岸上。也就是今日遇到莫好人这个老实巴交的，平常连句机灵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搜刮别人的钱财这么高难度的事。
“我只是个听差办事的，上头说没有路引不能放行，你们就不能下船进港。如果实在有急事要上岸，不妨等到明儿个我们头来，万事都可以跟他商量。”莫好人与那紫衣人交代完毕，从怀里掏出一张被雨水洇湿了的封条，正打算往船舱门上贴，却被门口的青年拦住了：“大胆！我家大人可是新上任的……”
“远山，别与他计较了。”紫衣人出声打断了青年的话，起身缓缓走到莫好人身前，打量着他一身寒酸的衣着，因着被雨水浇透，那布料几乎都贴在了身上，腰间露着两个破洞，也跟没穿衣服差不多少：“这大雨滔天，你也属实不容易。叫什么名字？”
“……莫琼。”莫好人被看的惴惴不安，下意识用手揉搓着封条。那个叫远山的青年听了他的话，倒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名起的可真会啊！”
“莫兄弟。”紫衣人点点头，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送到莫好人面前：“今日之事劳烦你走一遭，这算是一点心意。至于船就别封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青义县，今夜你不让上岸，我们可以等到明日能做主的人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否行个小小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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