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登门

秋夕这日衙门休沐，四下无人，秋风拂面，倍觉冷清。往年在京师之时，李知行都会到宫里陪伴太后，与后宫那些莺莺燕燕一起坐在御花园中赏月，彼时虽觉无聊，却胜在亲人在侧，阖家团圆喜乐。

        如今初到陌生之地，各方关系尚且不熟，唯一算得上熟悉的只有莫家两兄妹，却又都同时告假归家团圆。惊鸿院里冷清寂寥，再无往日热闹。

        自骆香茗来后不久，远山便做主将厨房里的婆子辞退。如今骆香茗不在，他只得继续践行厨子的职责，手忙脚乱的到厨下烧了一锅粥，端回房内的时候，却见李知行正在窗前站着。

        “王爷？”或许是觉察到自家王爷情绪有些低落，远山迟疑着唤了一声。

        李知行今日穿了一件玄青色暗纹锦袍，银冠束发，长身玉立，端地是风流倜傥。听见远山唤自己，李知行回过头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觑着远山：“煮一份粥而已，怎地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远山两根手指头险些烫熟，委屈巴巴的回望着李知行，口中发着牢骚：“属下又不是莫姑娘，爷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些！”

        一语说罢，满室寂寥。李知行一双眼眸暗沉如夜，一动不动的盯着远山，吓得他头皮发紧，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直将远山盯得有些撑不住劲，李知行这才开口问道：“岳不择去哪了？”

        远山吓得浑身一抖，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摇头说道：“属下不知。”

        李知行仍是不依不饶的盯着他：“远山，有些事，你未免管的太宽了。”也就是仗着远山是自小跟随在身边的亲随，若换成别个，怕是早就拉出去打板子了。

        远山垂死挣扎，苦口婆心的劝道：“非是属下多事，实是莫家的妹子配不得王爷这至尊至贵的身份。莫说她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便是品级低下的官员之女，当个王爷的侧妃都很勉强。如这般丧夫遗子的妇人，说句不好听的话，怕是在咱们王府当个婢女都没有资格。王爷，您千万要理智一点，免得日后惹下祸乱。”

        远山跟随在李知行身边多年，如何看不穿他那点心思。眼下苦苦相劝，只是为了避免日后惹下麻烦。倘若自家王爷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思倒也罢了，怕只怕最后弄假成真，虚情变真情，闹的人尽皆知，若害的两方吃苦，多么得不偿失。

        远山每深说一句，李知行脸色便黑了一分，至最后竟现薄怒之色，目露寒芒望着远山：“本王的事，何须旁人多嘴多舌。你若不想好好做事，明日便收拾包袱回王府去，换墨阳来伺候就是了。”

        李知行说的极为认真，显然不是在吓唬远山。小长随心中果然畏惧，不情不愿的说道：“岳将军昨日便准备好了礼物，眼下应该已经往莫家去了。”

        “都准备的什么礼物？”

        岳不择准备的礼物是远山帮着参谋的，大多是一些日常所需物品，还有几样送给孩子的玩具。岳不择是真心实意想讨骆香茗欢心，远山也是真心实意想促成这一对的姻缘，两人一拍即合，在李知行一无所觉的时候，私底下缜密的绸缪。却不想百密一疏，竟然还是被李知行看穿了。

        唯恐被王爷赶回京师，远山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岳不择。忐忑着问李知行：“大人是否要属下原样再准备一份？”

        “不必。”李知行昨日一箱子珠宝未送出去，或许心有所虑，再未提过送礼物一事。

        远山一时有些吃不准他心里的想法，又试探着问道：“是否要属下备马，与大人一处去莫家？”

        李知行仍是摇头：“也不必。”

        远山一时有些傻眼，绞尽脑汁的揣摩李知行的心思：“既然大人不愿去莫家，那么属下去青羊楼定一桌客席如何？那里楼高百尺，最适合秋夕赏月。”

        李知行略一沉吟，这方点头同意：“可以。”他不愿去莫家搅合岳不择的好事，远山自然欢天喜地，撂下手中家什，转身便出了门。青羊楼位处南郊，方位偏僻，与莫家相隔几十里，届时便是李知行想反悔都来不及。

        且说远山这厢欢天喜地骑着马往青羊楼奔，那厢岳不择带着一车礼物敲响了莫家的大门。好巧不巧，开门的正是莫琼，看见门口站着的岳不择，莫琼如遭雷劈，难以置信的望着对方：“岳……将军？”

        岳不择豪迈的对莫琼抱拳：“莫巡检。”这二人多次在衙门见过面，算不得熟，却也能说得上话。今见他来登门，莫琼很是不解：“秋夕休沐，属下不用上值。将军是路过还是有公事？”

        岳不择直言不讳的道：“都不是。我与你家妹子说好了，今日要来家中一块过节。”岳不择一言如惊雷，劈的莫琼脑袋直发懵。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既如此，岳将军请进。”

        岳不择大马金刀进了莫家，身后拉了一车礼物。从老到幼，日常所需大概都置办了一份。莫琼将人安置在了中庭，转身便往厨下跑去，彼时骆香茗正与何氏在厨下烤荷叶饼，远远的就听见莫琼喊：“阿香，岳将军来了！”

        骆香茗心中一惊，一块烤好的饼子落在地上，瞬间摔的稀碎。何氏一脸纳罕的望着骆香茗：“哪里来的将军？”

        骆香茗叹息道：“明府大人的知交好友，为了帮助大人查案而来。”

        何氏吃惊道：“是查抄督工府的那个飞龙将军？”

        骆香茗点头：“正是他。”转身扯了块干净的布巾擦拭着手，与何氏说道：“阿妈先看着火，女儿去见见岳将军。”何氏此时哪里还有做饭的心思，拄着拐棍站起身来，与骆香茗说道：“人家好歹是个将军，到了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人家，哪里有不出去恭迎的道理。”骆香茗拗不过何氏，只得搀扶着一起去见岳不择。

        到了中庭，率先入眼的便是一辆大车，岳不择抱着手臂站在车旁，对面站着同样抱着肩的二郎。或许是感受到了对方来者不善，二郎满脸的敌意：“你是什么人？”

        岳不择道：“我是你娘亲的好友。”

        二郎沉着小脸回了一句：“你不是，你骗人。”

        岳不择爽朗一笑，伸手摸了摸二郎的头顶：“你倒是精灵。”

        他这一摸，二郎更加反感。抬起小腿便要去踢岳不择，这孩子天生力气大，与同龄小郎打闹从未吃过亏，怎奈眼前的人是堂堂飞龙将军。岳不择一只手如巍峨的大山，将二郎死死的摁在了原位，二郎动弹不得，气的脸涨通红，抱着岳不择的手臂就要咬下去。

        恰逢其时，骆香茗搀扶着何氏匆忙赶到。看到二郎如此忤逆，骆香茗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连忙吆喝住二郎，唯恐岳不择对孩子下死手，骆香茗小跑到近前将二郎护在身后，跪在地上与岳不择求情道：“是民妇孩子不知事，冲撞了将军，还望恕罪。”

        岳不择擦了擦手臂上的口水，不屑一顾与骆香茗摆手说道：“年幼无知的孩童罢了，本将军自是不会放在心上。”转而又摸了摸二郎的小脸，笑道：“不过这孩子倒是有把子蛮力，是个当将军的好材料。”

        “将军过誉了，二郎性格粗憨，欠缺教导，还有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骆香茗口中与岳不择客气，转而伸手将二郎抓过来，拉着一同跪在地上。那厢何氏也拄着拐棍行至近前，与骆香茗并排跪在地上：“将军大人莅临寒舍，老妇人有失远迎，还望将军大人恕罪。”连同莫琼在内，这一家人整整齐齐跪成了一片，岳不择俯身过去先将何氏搀扶起来，转而再想去搀扶骆香茗，却见她已经站起来了。

        岳不择道：“秋夕佳节，本将军无处可去，只好厚着脸皮来莫姑娘家里凑凑热闹。为表歉意，这车上的东西权做赔礼，希望莫姑娘不要嫌弃。”

        骆香茗心下叹息，肃容与岳不择说道：“民妇昨日应与将军说的清楚，家人俱在，不便接待外客。”她昨日确实与岳不择说的清楚，岳不择也确实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眼下听骆香茗语中含着浅淡的指责之意，岳不择两手一摊，做无赖状：“姑娘何时说的话，本将军怎么不记得了？”

        这人仗着二品朝廷大员的身份，耍赖耍的极其理直气壮。既然人已经进了家门，骆香茗总不能与他在这时较真，何氏看出了女儿的为难，代骆香茗做主道：“倘若将军不嫌弃民妇家中粗茶淡饭，便留下聚一聚吧。小门小户的日子，或许比不得将军富贵，却胜在和乐。”

        一句话解了岳不择的危机，连忙拱手感谢何氏：“多谢莫夫人收留，老岳我苦守边关多年，已经很久没在家中过过秋夕了。今日正是难得的机会，想必应该终生难忘才是。”

        岳不择边与何氏说着话，边拿眼睛瞟着骆香茗。其目中深意，已是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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