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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咕噜”


金花给福临请安时,福临一皱眉:“皇后怎么来了?”她不是不往他眼前凑,一近身儿就往后躲嚒?刚他从慈宁宫出来,她也没有同来的意思,这会儿他前脚刚到,她后脚又跟着来了。

        事出反常。

        金花回头看了眼廊下的吴良辅和小太监,又跟自己随身的小宫女乌兰和呼和说:“你们也出去候着。”

        外头是一个阵雨后的晴天,天高云淡,蝉鸣阵阵,九重宫阙金碧辉煌,金花恨不得自己也出去候着,正是最舒服的夏季的午后。

        西暖阁就只剩福临和金花了。

        金花站着不动,垂着头说:“太后娘娘让来劝劝表舅舅,要顾念佟妃娘娘的胎。表外甥女儿领了命就来了。”

        人要分裂了,在庄太后前是没主意的小媳妇儿,拼命对婆婆示弱,对福临献殷勤;在福临面前是身子单弱的表外甥女儿,撤身向后,生怕沾上一点;在嫔妃面前是深蒙君恩的皇后,夜夜笙歌,谁也欺侮不得。

        其实她就想当个壁花皇后,抱个大胖猫,看别的美人儿在福临面前表演。

        “嗳。”忍不住舒了口气,现在这拧巴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又忍不住偷眼看了看眼前的福临,都是因你而起。

        福临了然,庄太后遣金花来做说客,说顾念佟妃的胎,是提醒他亲亲疏疏,圈地的事还得向着佟皇亲,斩陈名夏。

        午前在慈宁宫,福临当着庄太后和郑亲王的面,首肯了他俩的决断,但旨意总还没颁,所以庄太后又送了金花来,打铁需趁热。他的母亲,杀伐果断,软硬手段当真了得。

        没意思。福临抬头看了眼金花,还是上午那身黄衫子,垂着头百无聊赖站在殿下。福临的丹凤眼漫不经心盯着她,淡淡说:“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别管这些。”

        金花答:“臣妾不懂政事,佟妃的胎却实实在在。再有两个月,宫里就又添小娃娃了。”金花前半句还说得规规矩矩,越说越说忍不住流露出神往之情,语气也从“我来传个口信儿”的干巴巴,变成一把软糯的娇语。

        听到这句,福临忍不住抬头看她,还是上午那个人,离了庄太后眼前,对他的殷勤就收敛起来,如今他案上墨没了,茶也冷了,她却只管说这些惹他厌烦的话。他的母亲,她的婆婆,庄太后,又要她殷勤,又不想他太喜欢她,全是掣肘。

        “知道了。”他重新埋头到书卷里。

        “表舅舅忙,表外甥女儿先告退。”金花压抑不住雀跃地说,说完自顾自行了礼,麻溜儿往外退,如今还有大半个下午,回去可以吃个膳,搓搓猫猫。

        福临抬头,看着金花踩着花盆底儿一叠步往后退,眼看退到殿门口了,不等她转身往外迈,朗声说:“皇后,今下午伺候朕的笔墨。”

        她也不垂头了,直起身,看到福临笑意盈盈看着她。什么?她的猫猫……回过神儿来忙换上个乖巧的笑,笑回去。

        站到福临案边,却不知该干什么,愣愣瞅着两大摞奏章,一垛一垛的书,笔、墨、纸、砚。正微笑着犹疑,金花听到自己肚子“咕噜”一声儿。她饿了。

        这一声非常响亮,福临也听到了。金花根本不敢瞧他,把身子往外转了转,犹犹豫豫一手拽着袖子一手捏起墨锭。结果福临伸手接过墨锭放下,对着外头喊了一句:“吴良辅,传膳。”

        又笑着对金花说:“表外甥女儿饿了啊。”这一声里充满了笑意和戏谑,金花踩着花盆底儿往后退了两步,“噗笃”“噗笃”。

        “早上着急去慈宁宫,就喝了一口牛乳;想着上午看小戏儿,还有点心,结果那点心看着好看,吃起来木肤肤的,没味道,一咬掉渣儿,又坐了一屋子外命妇……”位高的外命妇大婚那日见过新后,今日来的有几位还没见过新后,见过没见过的都对金花好奇,看戏时候有意无意往金花身上瞥,金花偶像包袱端上,更没法吃点心了。

        金花忍不住说了实话,食色两样,她上辈子都是行家。

        福临趁着放墨锭,把金花那只温凉的小手覆在手心里,站起身,拉着她往榻边走:“摆膳还得一会子,表外甥女儿先看看养心殿的点心。”

        金花一看,榻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紫龙黄碟,里头稀稀拉拉装着几个带壳的花生。这就是养心殿的点心?史书上倒没说顺治帝特别节俭。

        金花把手从福临手心儿里抽出来,拿起一颗花生,““咯嗤”,捏开壳儿搓了红衣,四颗白胖胖的花生就在润白的掌心里了,送到福临面前:“表舅舅?还是个四胞胎。”金花调皮地说。

        这情境,跟大婚那夜一模一样,小媳妇儿剥了花生送到他面前,他顺着她的手看到她脸上,粉白的鹅蛋脸,桃花眼里的光闪烁不定,厚厚的嘴唇抿着,更显得唇珠突出,下巴微微皱着,好像正凝神想什么。

        唉。福临心上悔起来。大婚的正日子,圆房顺理成章,第一次哪有不用强的?那夜拍拍衣襟走了,如今不上不下,越看越觉得娇艳欲滴,只是,越下不去手。

        心里翻腾着,再开口声音都哑了:“表外甥女儿不必客气。”

        吴良辅进来正看到帝后两人让花生,也不敢近前,远远站着问:“万岁爷,先进奶茶?”

        顺治帝说:“奶茶就送这儿。”

        吴良辅退出去,心想,又是花生,这果子也奇了,以前没见怎么着,现在万岁爷天天叫御膳房进花生,也吃不腻。“嗑吧嗑吧”的,还要自己剥,万岁爷竟不嫌手疼。

        金花正含着一个花生细嚼慢咽,吴良辅捧着两碗奶茶进来了,汤体微微泛红茶色,面上飘着奶皮子和炒米,艳黄色的酥油点子浮着,正是阿拉坦琪琪格从小喝到大的正宗蒙古奶茶。

        热量炸弹,金花忍不住把头往后撤一撤。也不知道阿拉坦琪琪格从小喝奶茶吃羊肉,怎么长的这一身纤瘦骨肉,金花看了看自己细瘦的手腕子。

        “咕噜”,吃了花生更饿了,肚子里的这一声来的刚好。金花放纵地捧起奶茶碗,痛饮一大口,淡淡的发酵茶的香气,浓浓的奶香,还有米香,风干肉的肉香,淡淡的咸,食物美好的香气带着热量扑到金花身上。

        好了,就这么多了,再多一口也不能喝了。金花恋恋不舍放下碗,眼睛还盯在奶茶表面的油珠子上。

        福临把自己面前那碗往金花面前推了推:“这碗也给表外甥女儿。”

        金花把眼睛从奶茶上拔下来,对着福临一笑:“好了。膳什么时候来?还没见过表舅舅的膳呢。”传说慈禧老佛爷的御膳,能把两米长的桌子摆满,而且吃一份儿看一份,极其丰盛奢华,鲍参翅肚。顺治帝,应该没那么奢靡,但是天子的膳,应该也很好吃。金花听到肚子里又“咕噜”一声,喝了一口奶茶,馋虫被勾起来了,这声儿还带着尾音,拐了个长调。

        “走,瞧瞧去。”福临走在前面,就听金花穿着花盆底儿“噗笃”“噗笃”跟在身后,转头看她,她为刚才的“咕噜”闹了个红脸,正低着头看脚尖儿。

        还真是个孩子,就连饿了都跟个孩子似的闹“咕噜”,福临回过头来释然一笑,觉得自己没用强,也没错。

        到了东暖阁,一队小太监正进试毒银牌、尝膳,福临催了一句:“快些。”金花见小太监的手下马上利落起来,只片刻,管膳大太监跪禀:“膳齐。”

        福临挥挥手,管膳大太监领着小太监鱼贯退出去,只贴身伺候的太监吴良辅和吴禄还留在殿里。福临看了眼金花,转头对二吴说:“你俩也出去候着。”屏退了太监宫女,这就是顿小夫妻的私房菜了。

        金花没顾到这些,她瞅着螺钿花的膳桌,上面摆着六横六纵三十六个碗、盘、碟,饶是福临身长,这也够不到,太监都不在殿内,那就是又要她伺候用膳呗。行吧,上午伺候婆婆,下午伺候夫君,谁让她是双强夹缝里的小媳妇儿。

        福临入座,见金花立着不动:“表外甥女?”金花说:“表舅舅坐着,我给您布菜。”

        福临说:“忘了。”又对着殿外喊了声:“吴良辅?这二十品菜赏妃位和嫔位。”金花凑到福临耳边小声说:“表舅舅,还有杨庶妃,她有孕了,位份不高,也应顾到她吧。”

        福临看了看金花红扑扑的小脸,点点头,对吴良辅说:“燕窝冬笋肥鸡锅子给杨庶妃。”以庶妃的品级,自己没有鸡肉份例。金花想得周到,福临虑得细致。投桃报李凑到金花耳边说:“表外甥女儿虑得周到。”

        吴良辅命小太监撤膳,即刻领着小太监去各宫送膳盒。膳桌上立刻空下来,吴禄把十六品菜重摆到福临面前,如今不用伺候也能够得着了。

        金花告了座,福临刚抬筷子,又听她说:“表舅舅,佟妃的母亲入宫,我是不是要放赏?”

        福临眉头一拧,两人吃膳,就不能不提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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