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府记事（二）

　　姑苏地处江南，雨露充沛，良田肥沃，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去处。谢子贤斜了斜头上羽帽，上头的雪自然而来就落了下来，却不想打湿了鞋袜，可她此时顾不上这些细节——来到大国寺参与施粥的百姓犹如过鲫之江，处处人头攒动。

　　“谢谢王妃姐姐。”接过粥的小妹妹笑得可甜了，她们一家子是从城东赶过来的，大国寺处于姑苏城西。

　　谢子贤手中活不停，嘴上问道：“你们这一家子是特地过来的？”

　　一家子不约而同答道：“自然！为见越王殿下英姿，一睹王妃芳容，漂洋过海也在所不辞。”

　　谢子贤额头上落下一滴冷汗，裴君越敢情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想而知她这位越王妃是多少姑苏城怀春少女的眼中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三九见状，接过谢子贤未打好的粥：“小姐，您还是先回马车上歇上一歇。”

　　谢子贤长吁一口气，说道：“也好。”

　　左右她鞋袜已湿透，马车上有生好的暖炉，待她前去将鞋袜晾上。

　　姑苏之景，远不及长安艳丽，谢子贤走走停停，许是被阖家团圆的百姓家子们勾起了愁肠，她确实想家了！鼻头落下了几丝酸涩，未不等念家之情发作，便瞧见了一对“鸳鸯”一前一后上了她的马车。

　　是裴君越和相国家二姑娘李惊月！

　　总归是不快的，谢子贤原就低落的心情又加了霜，这年头，偷情还偷到她马车上来了？

　　谢子贤啐了一口：“好一对苦命鸳鸯。”

　　但念头一转，倘若她现在能来个捉奸公布于众，现下都是黎明百姓，谅他裴君越还能做什么狡辩！说不定会因她的举动恼羞成怒，休书就到手了！

　　也好，也好！谢子贤顾不得脚冻得发疼，蹑手蹑脚跟上去，屏住声息。

　　“殿下还疼么？”

　　“无妨。”

　　“都怪惊月不好，下手没轻没重的...”

　　“无妨...”

　　这是什么对话！谢子贤惊了，看来这是坐实了他们俩不正当的关系。她心里细细揣测，莫非他们还是个男下女上的情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裴君越估计是个没胡子的！【注：古代太监在被阉割之后，雄性激素分泌不足，所以难以长出具备男人特征的胡子】

　　思绪混沌的谢子贤极力劝说自己掀起布帘，扯着她引以为傲的大嗓门喊上一句，可她怯了，她想起临行前苏琳琅的句句嘱咐。

　　“贤儿，做个好妻子。”

　　“贤儿，你的夫君是天家皇子，免不了妻妾成群，身为正室更要宽宏大量。”

　　“贤儿...贤姑娘！你听清楚了么？”

　　她无奈，无暇再顾马车内究竟是何活色生香，徒然拔起簪着的金玉丝凤步摇，那是成婚当日裴君越亲手簪上的。

　　松了手，步摇掩于雪中，明明灭灭，叫人瞧得不真实。

　　沉吟片刻，谢子贤还是走了回去，正巧还遇上了惊蛰，遂抢过惊蛰手中的缰绳，骑上马，足一踢马腹，马儿便憋足劲地向前跑。

　　“告诉你家殿下，本姑娘身体不适，恕不奉陪。”

　　惊蛰一头雾水：“我的小马儿——”

　　小马儿自然是回不来的。

　　当惊蛰见到裴君越时，他家主子慵懒地侧躺在马车安置的软榻上，束发的簪子被解下，一头长发如墨倾斜而下。

　　惊蛰一脸惶恐，跟个木头似的站着一言不发。

　　“何事。”裴君越吐出二字来，令惊蛰如获大赦。

　　惊蛰忙接话答道：“王妃先行回去了。”

　　“嗯。”裴君越应了声，垂下了眸，养了会儿神。

　　“殿下还要去施粥？”惊蛰自小便跟随在裴君越身侧，但是对这个男人依然捉摸不透。

　　“嗯。”又是简短的回应，须臾，裴君越才起身，手按住了心口位置，神情晦暗。

　　“还要召惊月姑娘前来么？”惊蛰搀扶住了裴君越，问。

　　“不必，下去罢。”

　　外边天已暗下几分，裴君越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神态，适才的不适大抵只是错觉。

　　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正欲抬脚，就被雪地里掩埋之物露出的一角吸引了目光，他认得此物，示意惊蛰拾起。

　　拨开上方雪层，正是那只他亲赐的步摇。

　　惊蛰说：“属下记得这是殿下赐予...”惊蛰没有再说下去。

　　裴君越目光沉凝，他看到雪地上那些交错的印子——虽被雪给盖了些去，但依稀还能瞧见。

　　“嗯。”他接过那只步摇，接着松了手。

　　细碎的雪凋落，他伸出手掌，任由雪覆上，再化去，步摇失了力，也随着细雪一头栽了下去。

　　风勾起额前墨发与之纠缠，裴君越抬步就走，可惊蛰分明听见了他说道。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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