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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鸩酒


  邓绥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冷的冬天。

  她生在洛阳,长在洛阳,她记得最冷的日子里,偎着大大的炭火炉读书作画,缠在父亲身上似懂非懂地听他讲些天下大事,亦或是和哥哥在雪后铺满阳光的庭院里追逐嬉闹,总是暖意融融的。到了岁旦,更是热闹的不得了,光那府前街的集市就要摆出好几里地去,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看都看不过来。晚上一条街的花灯都点上,护城河里的画舫也金碧辉煌,唱曲儿的,杂耍的,斗棋的,目不暇接,直到和哥哥兴奋地逛遍半条街被管家带回府,身上已是汗涔涔的,哪里会觉得有一丝寒意。

  眼下,不过相去几百里,冀州的冬天,可是真冷啊。

  随着窦氏父子三人伏诛流放,一年前的灭门惨案总算是尘埃落定。只是邓夫人的腿伤尚未痊愈,加之天寒地冻路上行走多有不便,在耿夑夫妇的盛情挽留下,邓夫人便答应继续在冀州小住,待来年开春再回新野老家。

  偌大的将军府,仆役侍女却不多,景姬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庭院连廊与从前精致的邓府相比粗糙许多,府里的摆设也多是冰冷的弓箭刀戟。但是莫名地,邓绥却有点喜欢上了这里,院子里苍劲的老槐和星星点点的腊梅是她经常临摹的对象,偶尔一群乌鸦掠过殿檐角落里的天空,仿佛让这幅写意的山水画灵动了起来。而邓绥最着迷的自然是后院那间大的像迷宫一样的山海阁,武学世家几代人收藏的兵法古籍和各式冷兵器,全部都在这里。

  这个地方除了耿燮,平常也没有人会进来,尤其是冬天,因为这里只有冰冷的竹简,没有烟火气,阴冷的很。只有邓绥,经常趁耿燮不在府内时一个人偷偷钻进书阁里。才两个多月功夫,她已经读完这里大半的藏书了,偶尔还偷偷借用一下耿燮的笔墨纸砚,写写字作作画,没有人打扰,倒是清净的很。

  今日是岁旦佳节,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将军府终于热闹了一些,那些以前和现在共战沙场的将士们纷纷携家眷来到耿府。邓绥如今却有些怕这热闹,因为这会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洛阳城的岁旦,想起承欢父亲膝下的佳节。于是便索性躲进了山海阁里。

  这样的佳节,耿燮的心中却是痛苦的。他无从知晓发生了什么,让那个年轻的皇帝,放弃追究事情的真相,狠下杀手。窦氏兄弟已经伏诛,窦宪流放千里之外,怕是也命不久矣。此刻,自己苦苦追求的真相,还有什么意义呢。

  外面炮竹声震耳欲聋,待人陆续散去,耿燮只觉身心乏累,找个清净的去处避一避这喧嚣,便信步来到了山海阁。

  他轻轻推开殿门,看到了正在伏案而读的邓绥。

  耿燮有些吃惊,难得有这么不爱热闹的姑娘。他没有打扰她,只是远远地看着。

  案上是一份长长的书简,她看的很入神,新月般的黛眉微微蹙起,也许是有什么不解之处。这殿里寒气逼人,她不时便朝手心里哈气,然后搓搓手。

  耿燮悄悄关上殿门。他走到庭院里,喊来管家,吩咐道:“去搬个炭火炉到山海阁里。”

  管家有些奇怪地问道:“将军,您不是说那里都是些贵重的古籍,不能见火星吗?”

  耿燮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这般吩咐过,这间殿,原来除了他,以及每日清晨打扫的侍女,并无人进去,而他又是个喜冷的人,况且这里的书籍古典都是他所珍爱的,万一失火损毁,不免可惜,所以就不许在里面点烧炭火。如今,谁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小书友,女孩子家哪有不怕冷的,可是女孩子家又哪有这么嗜好兵书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对管家道:“按我说的去做吧,找个大些的火炉。”

  管家带人往殿里搬火炉的时候,恰好邓绥从里面出来,她看着家丁们把一个巨大的火炉搬进殿里,诧异地问管家:“你们这是做什么?”

  管家也诧异地看着她,随即笑道:“怪不得将军让在这里安个火炉,原来是小姐经常在此读书啊。”

  邓绥心里瞬间暖暖的,原来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将军竟然这么细心。

  当她走出殿外时,天色已经渐黑,邓绥心想母亲这么半天不见自己,回去又要挨骂了。她又回头看看殿里烧的正旺的火炉,忽然感觉冀州的冬天不那么冷了。

  入夜,景姬摆下了丰盛的家宴。今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邓骘拜师。

  邓夫人这些日子里也发现邓骘像换了个人一样,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耍个花架子,他每天跟着耿燮手下的精兵强将们刻苦练习剑法和骑射,偶尔也能安静专注地听耿燮讲解用兵之道。邓夫人看到邓骘这样的变化,心里甚是欣慰,便决定让邓骘拜耿燮为师,往后跟随耿燮去战场杀敌,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扬名立万。

  夜深了,喧嚣了一日的洛阳城也终于回归平静。

  岁旦夜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宫人都惊惶无措。这些日子永安宫宫门紧闭,窦太后闭门不出亦不见任何人。刘肇也无心主持宫中祭祀礼仪之事,把全部琐事都丢给了郑众和新上任的大司空阴纲二人。

  今日早朝之上,有几个大臣又齐齐上奏,言太后失德,请求废去其太后尊号。刘肇心里仍犹豫不决,便推脱过些时日再议。

  连续几日,刘肇都做了同样一个梦,梦到一个女子被人强灌下毒酒,亦或三尺白绫下一个人影在飘飘荡荡,但是在梦里他永远都看不清这个女人的模样。

  三更时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吵闹声将刘肇从梦魇里惊醒,他嚯的一下坐了起来,高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守夜的朱奉急匆匆地小跑进来,神色慌张道:“陛下,不好了!太后,太后她服毒了!”

  “什么?!”刘肇大惊失色:“快带朕去永安宫!”

  刘肇顾不上穿好外衣,便衣衫不整地往殿外快步跑去,一路上不停地问朱奉:“太后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太医到了吗?”

  朱奉在后面一边追着小跑,一边气喘吁吁地答道:“好在徐姑姑发现的及时,那毒酒喝下去的不多,现在太医们已经都在永安宫了,太医令秦大人正在里面诊脉。”

  一进永安宫,只见十几个太医聚集在外殿,有的三三两两在商讨药方,有的在配药煎药,太监宫女们跑里跑外忙作一团。远远看到皇帝进来,太医们纷纷跪伏在地,脸上都是忧惧的神色。刘肇一阵风似的直接冲进了内殿。

  内殿里没有太多人,闲杂人等已经都被秦太医赶了出去。刘肇看见窦太后躺在凤榻上,秦太医正在为她施针。他快步走到榻前,只见窦太后面色惨白,嘴唇呈青紫色,双目紧闭,僵直的平躺在榻。为了防止毒液扩散,秦太医在她的太阳***关穴等多处穴位插入银针,封住气血流动。

  刘肇万分焦急地问道:“秦太医,太后可有性命之虞?”

  秦太医诚惶诚恐地答道:“陛下,臣已经压制住了太后体内的毒性,一时半会儿不会继续扩散,只等稍后服下汤药,若能成功排出体内之毒,便无性命之虞。”

  “也就是说太后现在并没有脱离危险?”刘肇盯紧紧着秦太医问道。

  秦太医慌忙跪下道:“陛下,臣等必将竭尽全力!不过太后服的鸩酒毒性太剧,能否度过这一关,恐怕,恐怕要看天命了······”

  刘肇心中猛的一沉,神色阴沉道:“太后她老人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们务必全力救治,不容有失!”

  秦太医等人赶紧叩首领旨。这时,刘肇瞥见了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徐姑姑,想必她定是还没从方才的惊魂一幕中缓过神来,在她旁边的方案上,有一只小巧的碧玉壶,还有一只玉杯倒在一边,看来这便是窦太后饮下的毒酒了。

  刘肇盯着毒酒愣了片刻,面容阴郁的走出了内殿。徐姑姑赶紧跟了上来,上前一步扑通跪倒在刘肇的面前,抓着他的衣角,放声恸哭道:“陛下,老奴求您救救太后吧!”

  刘肇眉头紧紧蹙起,语气焦躁道:“你这是何意?朕当然会救太后的。”

  徐姑姑却不肯起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声泪俱下道:“陛下,您如果再这般冷落太后,太后还是活不下去啊!陛下,老奴知道太后做了错事,可是太后对您是一片真心啊!太后这些日子思念陛下,天天以泪洗面,实在熬不住才喝了毒酒。陛下,您就念在太后十几年来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原谅太后吧!”

  这番话竟然说的刘肇心里泛起了酸楚。他想起了自己年幼登基,朝廷内外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是窦太后拉着他的手,一路护着他走到了今天;他想起了六岁那年自己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挺过来,是窦太后两天两宿未合眼,跪在清心殿祈求上苍庇佑,直到他苏醒过来。徐姑姑说的对,窦太后是做了错事,可是她对自己却也是付出了一片真心。

  养育之恩大过天,如今窦太后生死未卜,刘肇心中不禁涌起几分愧疚之情。他扶起了徐姑姑道:“你放心,朕会好好孝敬太后的。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及时发现,若太后能渡过这一劫,朕会重重赏你的。”

  徐姑姑激动的泪流满面,连忙又跪下去叩谢皇恩。

  后半夜,刘肇便留在了永安宫,守在外殿没合过眼。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心头的恨意逐渐散了去,此时此刻他只期盼这个养育自己十五年的人能够挺过来。

  直到第二日正午时分,秦太医的药终于起了作用。随着毒素逐渐排出,窦太后的脸上开始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呼吸也逐渐恢复了平稳,众人皆长出一口气。

  又过了约莫三刻,窦太后终于苏醒了过来,刘肇听闻后第一时间来到了窦太后的榻前。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眼睛只能稍微睁开一条缝,窦太后模模糊糊看到了刘肇的脸,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皇帝怎么会来这里?她心里想着,莫不是看花了眼,再或者自己已经死了,这是在天上看到的幻想吧。

  刘肇哽咽着拉起窦太后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声音微微颤抖着:“母后,儿臣不孝,儿臣来迟了。”

  这句话窦太后听得真真切切,她艰难的睁大了眼睛,清晰的看到了刘肇的脸,还有围在他身后的徐姑姑、秦太医等人,原来不是在做梦。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来声音,只有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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