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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逆龙鳞


  历朝历代,天子的龙体安恙,都是黎民百官最讳莫如深之事,尤其在不太平的年月,这更是危系整个朝代安稳的头等大事。能体察一二的,大概只有天子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而刘肇的身体每况愈下之快,已经连朝堂之上的普通文武百官都无法隐瞒了。本来就清瘦的脸颊凹陷成皮包骨头,面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周身似乎都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气。尽管太医院对皇帝的病情缄口不言,但渐渐的,宫里宫外流言开始暗涌。

  长秋宫中,邓绥手中握着从冀州快马送来的家书,蛾眉紧紧蹙了起来。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邓绥一直坚信这一点,就像地动的时候,看似远在千里之外,实则震源或许就在眼前,而现在冀州所发生的不同寻常的变化,必然与朝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因为对一个王朝而言,庙堂,是永远的震源。

  那么,又是什么事情,让蛰伏数年的匈奴人蠢蠢欲动呢?

  答案显而易见。

  看来,关于陛下病情的消息已经不可避免的流传了开去。自古以来,每个人都会对着天子山呼万岁,可是没有人真正相信有人可以万岁,即便是天子。所以对于一个王朝而言,天子的生老病死并不是最可怕的,导致战乱和动荡的罪魁祸首,往往是天子骤然离世所带来的朝局动荡。因此眼下最令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的,也并不单单是陛下的病情,而是大汉正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危险境地。

  邓绥定了定心神,随即迅速的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邓骘手上。紧接着,她将已蔡伦召入宫中,对蔡伦下了一道命令:从现在开始,宫中胆敢有私下议论陛下染恙之事者,无品阶者杖责百棍,有品阶者杖责五十,自皇后以下,莫不例外。希望能够暂时压制住宫内宫外汹涌的流言。但邓绥很清楚,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最根本的隐患,还是皇嗣的问题。就在她为此伤脑筋的时候,有人却和她想到了一起。

  在邓绥接到邓骘来书的第二日,太尉徐防来到了长秋宫求见。

  自吕氏之后,后宫干政便是宫中大忌。故天子健在之际,朝廷重臣单独谒见后妃是极不寻常的。对于徐防此番的来意,邓绥心里猜着了七八分。

  得旨入宫后,徐防怀揣着忐忑进入正殿。邓绥宣其平身,随即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的问徐防道:“太尉所为何事要见孤,不妨直说罢。”

  徐防也直截了当的回答道:“臣乃是为皇嗣之事前来与皇后殿下商议。”

  “哦······”邓绥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问道:“太尉以为,皇嗣之事应该如何?”

  徐防正色道:“臣为大汉社稷,恳求皇后殿下广纳秀女,并择取贤德之人,充实后宫。”

  “孤不是善妒之人,况且,孤很清楚皇嗣一事关系大汉的根基,只是······”邓绥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不瞒太尉,孤已数次委婉相劝,奈何陛下······”

  邓绥没有说下去,皇家宫闱之事,本不可对外臣透露,不过徐防已经敏锐的领悟到了她话中之意。众所周知,刘肇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未再踏足嫔妃所居的北宫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独自居住在他的广德殿里,也未曾未召幸过一人。

  这些日子,邓绥偶尔还会见到刘肇,莫名感觉到眼前的刘肇,虽然面容不曾大改,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总有一层若隐似现的悲凉,如冬雾一般笼罩着他,让他离身边的人,离这个真实的红尘世界,都越来越远。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邓绥将思绪拉回到眼下棘手的问题,她试探性的对徐防问道:“太尉以为平原王刘胜,如何?”

  徐防却立即摇头,几乎不假思索道:“万万不可。平原王刘胜,虽宅心仁厚,可才思不堪大任,若将社稷交付于他,大汉危矣!”

  其实,对于这个选择,邓绥曾经也在心里考量过,可她最终的判断却是和徐防一样,她接着不动声色的追问道:“那么,太尉以为宗室之中,是否有能堪大任之选?”

  这个问题来的太过突然,且暗藏玄机。对于一个外臣而言,如果他贸贸然推荐任何一个宗室之子,都难免会有结党营私之嫌。徐防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自忖在如今这般紧要关头,不容他做一个明哲保身之人。

  沉吟半晌后,徐防目光如炬的直视着邓绥,言辞坦荡的回答道:“清河王之子,刘祜,天资过人,勤而好学,是为宗室之中佼佼者。”

  “喔······”邓绥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心中恍惚一沉,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淡淡回答徐防道:“孤知道了,太尉放心,孤会向陛下进言劝谏的。”

  听闻邓绥此言,徐防心中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作为宦海沉浮数十载的一介重臣,对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后竟有一种莫名的信赖之感。

  徐防拜辞而出后,邓绥略有些疲惫的靠在软塌上,陷入了沉思。

  清河王之子刘祜,是个不错的孩子,邓绥早有耳闻。据说这孩子不满三岁,便能熟读四书五经,年满五岁就可出口成章,文采不输清河郡一干风流才子。又听闻其对父王母妃极为恭顺,对待下人宽厚仁和,年纪轻轻,便已显露出不凡之态。如今,这孩子也快满十二岁了,如果他是陛下所出,那么立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可他毕竟不是陛下所出,虽然清河王乃陛下胞兄,但邓绥不能不记得,他也是曾经的皇太子。不到万不得已,她知道刘肇绝不会选择将江山交给清河王之子。

  “秋蓉,现在是几时了?”邓绥起身问道。

  秋蓉应声走了进来,答道:“回皇后,现在酉时刚过。”

  邓绥吩咐道:“最近桂花开了吧,去采些来,让御膳房配着紫山药、茯苓等物,熬煮一点清淡甜羹,晚膳时候随我送到广德殿。”

  刘肇半年前下了一道口谕,后宫嫔妃,未得宣召,非有紧急要事,皆不得入广德殿叨扰。这其中,也包括皇后。故而秋蓉有几分诧异,今日并未见陛下传召皇后,莫非是有什么紧急之事。秋蓉心中忐忑,却也不便多问,马上招呼侍女们出去院中采集。

  草草用过晚膳之后,邓绥命御膳房呈上熬煮好的桂花羹,用晶莹剔透的琥珀碧碗盛之。估摸着刘肇晚膳用毕,此刻应在批改奏疏之时,邓绥便略施粉黛,匆匆往广德殿来,秋蓉捧着精致的食盒紧随其后。

  及至广德殿门外,邓绥不出意外的被内侍拦了下来,若是其他妃嫔,内侍便直接挡了回去,可来人毕竟是皇后,不敢轻易怠慢,便悄悄通报了朱奉。朱奉听闻皇后前来,立即快步走出殿来,跪迎道:“老奴恭请皇后圣安。”

  “朱常侍快请起,”邓绥客气的将两鬓斑白的朱奉扶起,问道:“陛下可用过膳了?”

  朱奉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禀皇后殿下,陛下约莫半个时辰前用过晚膳,此刻正在批阅奏疏。”

  邓绥微微一笑道:“近日天气转凉,桂花新开,孤让御膳房熬了桂花羹,可滋补温润,还有劳朱常侍向陛下通传一声,孤想亲自呈给陛下。”

  朱奉立刻便明白了,献羹只是个说辞。但皇后一直以来都是极有分寸之人,这番不请自来想必是有紧要的事。于是朱奉也不敢迟疑,应喏后转身进殿通传。

  刘肇近日体力愈渐不支,奏疏批阅的极慢,可即便如此,不过一个时辰,便有昏昏欲睡之感,此刻正斜靠在御榻上,闭目养神。

  朱奉轻手轻脚的走到刘肇的身旁,没敢吵醒他。

  “何事?”刘肇虽然闭目,却难以真正入眠,往往一点点动静就会把他惊醒。

  朱奉低声回禀道:“陛下,近日秋风寒凉,皇后殿下特意采了宫里新开的桂花,熬了一碗桂花羹呈给陛下,滋养暖脾,此刻已送至殿外。”

  刘肇淡淡应道:“端进来吧,替朕谢谢皇后。”

  “陛下,”朱奉轻声道:“皇后殿下是亲自送过来的,现在就在殿外候着呢。”

  刘肇缓缓睁开略有些惺忪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也没有一丝惊讶。

  “皇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刘肇轻叹一声,还是吩咐道:“罢了,让她进来吧。”

  得到准许的邓绥带着秋蓉走进了内殿。说起来,她已有大半年未曾踏足广德殿了。暗沉沉的烛火映照下,这座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看起来竟有些落寞不堪。

  刘肇直起身来,无言的示意邓绥坐在一米之远的软凳上。朱奉从秋蓉手上接过了小巧精致的食盒,一股桂花的清香瞬间在内殿弥漫开来。

  真好,朱奉心想,这里许久没有闻到这种沁人心脾的味道了。

  不知是琥珀的荧光,还是桂花的清甜,竟也勾起了整日厌食的刘肇些许的食欲,他破天荒的喝完了半碗甜羹,脾胃间果然多了些许温暖舒适。

  邓绥柔声道:“往后,臣妾让御膳房每日都为陛下备一碗甜羹,天气凉了,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

  “皇后有心了,”刘肇脸上仍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问道:“皇后还有其他事情吗?”

  邓绥递了个眼色,朱奉和秋蓉都识趣的退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极有可能会招致刘肇的反感,但她不得不说。

  “陛下不觉得这几年来,宫里的人似乎少了许多?”邓绥自问自答道:“特别是吴贵人去岁病故后,宫里愈发冷清了,不如······”邓绥略略停顿,余光探看着刘肇的神色,只见刘肇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是投向旁边,似乎也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接着道:“不如从民间择选一二佳人入宫,服侍陛下,充实后宫,陛下以为如何?”

  刘肇用带着几分诘问的语气道:“皇后什么时候也喜欢热闹了?”

  邓绥愣了一下,随即不失分寸的回答道:“臣妾失言了······陛下您看,马上就是岁旦了,民间百姓有句俗语,新年新气象,臣妾想着,皇宫是不是也该添几分新气象了······”

  “朕不想劳民伤财。”刘肇抛下一句冷淡的托词,似乎想要终结这个话题。

  邓绥却显然是有备而来,和声细语道:“那就不必劳民伤财,其实宫里也有不少佳人,德容兼备,只是陛下这些年日理万机,无暇恩施。臣妾打算选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请陛下移步御花园湖心亭,让这些宫人采女们各展才艺,陛下可坐观秋荷,赏乐舞,消遣一二,陛下以为如何?”

  只言片语间,邓绥便让刘肇无从拒绝,可是对如今的刘肇而言,秋荷,乐舞,佳人,都不过是乏味的意象。他抬眼看向邓绥,沉沉问道:“皇后不如直言,你,徐防,你们所有人忧虑之事,无非是皇嗣罢了,朕说的对吗?”

  邓绥站起身来郑重的回答道:“皇嗣之事,始终是社稷安稳的大事,况且如今边境尚未十分安稳······”

  “不必说了,这些朕都知道。”刘肇冷冷的打断了她。这些话,变换着不同的辞藻,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他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他厌恶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仿佛是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要安排他的身后之事。他最信赖的臣子是这样,现在他曾经最喜欢的女人也是这样。这让他更加厌恶。

  这样的话,邓绥也不是第一次说,只是以前,当刘肇面露不悦时,她不得不识趣的停止劝谏。可是如今刘肇日益孱弱的身体,还有来自冀州城外虎视眈眈的匈奴人,让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陛下,您见过血流成河,白骨森森吗?”邓绥的双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声音温柔却又沉重:“臣妾见过,在塞外的沙场,那些穿着汉军甲胄的年轻人,一个又一个,倒在匈奴人锋利的长刀下,也许千里之外,某个僻静的村庄里,他们的父母,还有妻子,正在望穿秋水等着他们归来,而他们残破的躯体却永远留在了远离故土的一片不毛之地······”

  “别说了,”刘肇用有些疲弱的语气缓缓打断了她,嘴角拂过一丝讽刺的苦笑:“看来朕若不纳妃不生子,就成了汉室的千古罪人了。”

  邓绥低下头去,轻声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提议,朕允了便是。”刘肇冷冷的丢下这句话,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摆手道:“朕累了,皇后请回吧。”

  邓绥默默起身跪安,她知道此时此刻,刘肇大概已对自己厌烦至极。就在退至殿门时,刘肇的声音幽幽在背后响起:“皇后,莫要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也请转告邓骘,朕,还在呢······”

  像是一盆冰水陡然浇灌了下来,彻骨的寒意从头顶蔓延到全身,邓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着答道:“臣妾,谨遵陛下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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