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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家1


一九九九年七月,22岁的时佳璇从滨海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毕业了。

        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她就迫不及待的去了火车站售票处,买了仅有的从滨海到阳宁的绿皮火车票。绿皮火车是慢车,需要坐14个小时,才能到达阳宁,这对于平时往返滨海和阳宁,都是坐四个小时的东辽半岛号空调火车来说,也是一次考验。从今年六月份开始,秀莲就十万火急的电话催着她拿了毕业证就回家,恨不得她左脚在滨海,右脚在阳宁,一步就可以跨回来,秀莲的那种绝望与无助,让内心从未与她有过亲近的女儿----佳璇,不知所措。

        火车开的很慢,一路走走停停。由于票价低廉,上上下下的乘客都类似于外出务工人员:有赤着脚,汲着解放鞋,光着膀子,扛着蛇皮袋就上车的;有拖家带口儿,浑身穿的脏兮兮,怀里抱着襁褓孩子的;还有做小买卖的倒爷儿,豪横的拽着上货用的大行李箱,横冲直闯在过道行走的。车上一直都是拥挤,吵闹的景象,搅的人格外心烦。

        还有生物在夏天通过汗腺散出来的的气味儿和车上混浊的空气,在燥热的车厢温度发酵下,显得更加浓重,熏呛的佳璇喘不过气来,头本能的朝向开着的车窗,通过呼吸着外面吹进来的小热风,来缓解不适。而每次几分钟的停车,却又让这福利瞬间消失,失去了外面热风的吹拂,身体里的汗水不受控的从毛孔儿里面一起涌出来,把衣服和裤子浸润的透透,像洗过桑拿一样。而此刻,车厢里混浊空气的浓度又陡然增加了很多,刺激的佳璇想要大口呕吐,她使劲儿的吞咽着口水,强忍着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尴尬。

        佳璇每次都期盼着上下车的人尽快完成动作,好让火车尽快启动,这样外面的热风就能吹进车厢里,让呼吸尽量顺畅些,不管怎样,好歹熬过这十几个小时。

        直到拖着行李上了家里的楼梯,胃里还在不断的返着酸呕,脑袋还在和列车的节奏一样,哐当哐当的嗡嗡作响。爬完六层楼,佳璇身体已经完全透支,只想进门后,喝一杯冰凉的果汁儿,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没等敲门,里面就传出秀莲带着哭腔的咒骂:你个挨千刀的,我得了尿毒症全是你造成的,我到阴曹地府也不会饶过你。

        建国:你个丧门星,败家的娘们儿,晚死不如早死,活着什么劲儿?!建国愤怒的从屋里冲出来,差点撞到佳璇。“爸,怎么了?你去哪儿?”佳璇问。“啊,你回来了,我出去办点儿事儿”。话音未落,建国就使劲儿的摔门,下了楼梯。

        出去办事儿,是1995建国被内退后,一直挂在嘴边的话,一副自己还在外贸公司做厂长的做派。去哪儿,没人知道;赚的钱儿,除了基本的生活费,其余的也没有给到秀莲一分。从那时起,建国就很少回家了。

        他忙,这家里都指着他呢,秀莲那时依旧给自己解心宽。紧日子过惯了,能从药物上省的,从日常的伙食费里省的,秀莲都会不遗余力把钱一分一分地攒下来,凑个整数,存到银行里。直到她患了尿毒症,建国对她彻底抛弃,才让她从心底歇斯底里地爆发出了20多年来积攒的愤怒。

        “妈,我回来了”佳璇放下行李对半躺在床上的秀莲说

        璇儿,你可回来了,你爸这个挨千刀的,不带我去看病,也不给我拿钱看病,他挣的外捞(四声)儿都贴补给那个狐狸精了,你可得给妈做主。秀莲彼时刚做了肾脏透析,整个人像被抽干一样,只有一层软踏踏,叠着皱纹的皮覆盖在骨头上,挣扎着发出的声音里透着咬牙切齿的恨,但发出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原来的中气,声音里透着沙哑和无力。秀莲左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泪水和鼻涕水混在一起的毛巾,一遍擦泪水和鼻涕,一边和佳璇控诉。佳璇吃惊的望着已经完全脱相的秀莲,楞在那里:这几个月都发生什么了?这不是她记忆中的秀莲。

        上次看到秀莲还是在今年的春节的时候,那时秀莲看起来还算正常。佳璇也没有想到,她的病情会发展的这样快。秀莲在38岁时患上了家族遗传的一型糖尿病,医生建议通过每天打胰岛素来控制血糖。可秀莲生性倔强而且愚昧无知,以为打了胰岛素就成依赖,这个病就彻底好不了。于是不听从医生的建议,自己给自己开药方,希望通过饮食调节来降血糖。听到楼下儿爱扯闲篇儿的大妈们说牦牛粉降糖,猪胰脏降糖,绞股蓝粉降糖,蜂蜜降糖,她都买来吃。在秀莲的认知里,降不降血糖,是吃不吃这些偏方来决定的。

        那时医生也建议,如果不打胰岛素,可以吃药物来降血糖,于是开了降血糖的药,一到缴费处,秀莲发现一瓶就要一百多,就只能吃十天,就又舍不得了,最后只买了一瓶,而且每次药量都减半,还给自己宽慰,药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其实从那时起,秀莲就知道,没有收入来源的她,想从建国那里多拿点钱看病有多难,本能的自尊和过日子的想法,让她很少向建国开口。建国倒也落的个清净,反正一个糖尿病也死不了人,也就无视秀莲病情。

        那时秀莲看病,都是佳璇陪着,从主治医生那里知道:糖尿病要把降血糖放在首位,不然产生的并发症,危害是最大的。小小年纪的佳璇就重复的医生的话语对秀莲说:

        妈,医生让你打胰岛素,你就打,血糖的正常是最重要的。

        小屁孩儿,你懂什么?我都打听了,偏方治大病,吃这些要是治好了,不比打针吃药划算啊!熊崽子,懂什么?再说了,省下来的钱,不都给你们了吗,没良心的玩仍儿。和你哥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怎么生出你这种东西,和你爸一个德行。秀莲痛快淋漓的骂着佳璇。从建国那里受到的委屈和不公,全部都转嫁给了佳璇,以此来得到她心灵的满足和宣泄。

        自小,秀莲就把佳璇当做一个假想敌和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从未对这个自己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子有过一点关爱。因为自从她和佳伟进了城,秀莲感觉建国就变了。即便在城里生了佳璇,秀莲也觉察到,她和建国之间慢慢渐行渐远,话越来越不投机,再回不到两人卿卿我我的时光。

        秀莲一直在给自己心里暗示,都是由于这个孩子的出生,夺走了建国对她过往的好,爱,和依恋。于是,报复的过程和结果,就理应由佳璇来承担。

        糖尿病不到后期,是没有人能感知到它是一个多么残酷的恶魔。秀莲在生命的尽头,着实领教到了生不如死的痛苦。可是,已经太晚了。

        秀莲,曾经是乡里面的优秀小学教师,也是大队宣传部的播音员,在70年代初期结识了从阳宁下放到农村的知识青年建国。那时的秀莲梳着两个麻花大辫,大而有神的双眼,白皙的皮肤,匀称,丰满的身材,动听的声音,加上温婉的性格,着实让比秀莲小两岁的建国着了迷,秀莲甩掉了一众乡里的追求者,非要和建国在一起。于是结婚,生子,有了佳伟。

        随着返城潮的开始,建国自己先回到阳宁,慢慢的把秀莲和佳伟也调动到城市。秀莲一直感激建国没有抛弃她,因为那时有些找了知青的乡下女孩儿,都被回城后的男方抛弃了,生的孩子也都不要了。就冲这一点,秀莲一直对建国心存感激。

        到了城市后,秀莲没有了工作,全职的做起了家庭主妇,建国在秀莲的支持下也考入大学,毕业后进入大型国企,慢慢的事业做的风声水起,43岁的他,在外贸储运公司里就做到了厂长的职位。此时的秀莲也已经45岁了,常年的操持家务,又体弱多病,人看起来很老。从那个时候起,上初中的佳璇就隐隐约约觉得,爸爸的应酬每天都多了起来,穿着打扮,都很潮流,晚上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借口无非就是加班太晚,值夜班,出差。。

        建国在家里面时,总是嫌弃秀莲屋子收拾不干净碗筷洗不干净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继而找理由谩骂秀莲,对秀莲的态度也变得渐渐冷漠起来。建国尤其看不上秀莲每次都把洗好的衬衣叠好放在包袱皮儿里,再对角系上,每次拿换洗的衣服时还得打开系得很紧的扣儿,而且即便是叠的很整齐的衬衣放在一起,还是会被压得都是褶子,穿出去很难看,建国抱怨了很多次,但秀莲依旧是我行我素,还振振有词:不脏就行呗,有点褶儿算什么,过去我在娘家时,买的新衣服都得先下水弄的都是褶儿才穿,省的别人说见新不要旧,再说,挂起来多占地方,能放几件衣服?包在包袱皮里能放很多衣服呢。建国无语,每次穿衬衣时,都自己拿起铁熨斗笨拙的把衬衣熨得平一些,再穿。久而久之,两人的话语越来越少。

        两个人的生活,文化背景的不同,注定造成了日后生活的不和谐,不搭调。比如说,在佳璇在三岁时,黑白电视机正在市面上流行,建国就说,家里有些储蓄,买个电视机给孩子们看看,多长些见识,另外也省的一到人家吃饭的时候,两个孩子就蹲在邻居家看动画片,怎么叫也不回家。秀莲就说:买什么电视机,浪费电,浪费眼睛,又不顶吃,不顶喝的,得会过日子,不买!

        再比如,全家利用当时仅有的一天休息时间去了趟儿公园,在回来骑车的路上,建国说:孩子们都累一天了,找个小餐馆,吃点东西,还没等两个孩子欢呼的声音停止,秀莲就坚决的打断建国:下馆子吃多贵啊,一盘炒土豆丝的价格,我能买5斤土豆了。

        再比如,建国的裤子的□□磨破了,想买条新裤子。秀莲就说,买什么买,谁没事儿往里那儿瞅,我给你缝两针就行了,一边说,还一边噗嗤噗嗤的笑,羞的建国满脸通红。这种事情多了,建国以后做什么事情,就不和秀莲商量,赚的钱也不全给她了,只给每个月基本的生活费。反正大钱在建国手里,他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如果秀莲看到后不高兴,两个人就大吵一架,建国力量大又不吃亏,每次都以秀莲的嚎咷痛哭结束。佳璇那时才三,四岁,看到秀莲大哭,就上前用小手拉秀莲的手,然后凑上前给她擦眼泪: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滚一边去!秀莲使劲儿甩开佳璇的小手,怒骂着。佳璇被秀莲甩的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头一下子撞到桌子腿儿,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强忍着不哭出声,以免又挨秀莲的怒骂。这个是佳璇最早痛苦的记忆。

        就这样,秀莲和建国在精神和物质层面上慢慢走成了平行线,彼此的感情就像喷发出去的烟花,从多彩的绚烂到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秀莲心里隐约觉得建国外面有人了,可每个月的生活费建国还是会给,两个孩子读书的费用也是建国出,娘家人里需要办理的大事儿小情,建国依旧会出力。抓住了他的那个她们,又能怎样呢?再说建国也没提出离婚,还是和她过日子。算了,不想了,秀莲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就会怔怔在那发一阵子呆。过后,就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可终究日常的365天,秀莲是要找一个精神的垃圾桶来宣泄内心的不满,这个精神垃圾桶就是佳璇,所以高中考大学,佳璇是铁了心的要离开这个让她伤痕累累的“家。”

        自从秀莲今年五月转为尿毒症,总希望建国来关心她,哪怕一句温暖的话,此时的建国已经打定主意要抛弃她,哪里还管她死活。直到六月份,秀莲才意识到,建国是要抛弃她,于是她想起来佳璇这颗救命稻草。

        妈,我哥呢?”佳璇灌下一大杯凉凉的果汁儿后,精神了些,问道。

        “这不,带我透析,送我回了家,就回学校了,他一个大学老师,不能总请假吧,还得给学生上课,哎,你哥可真不容易,我这病啊,拖累他了”,秀莲每次提到佳伟,目光中总会显现出无比自豪的满足,对此,佳璇已经习惯。

        “妈,现在透析的钱,怎么办?”

        “这不,你哥办了个信用卡,可以透支五千,让我先用着,等你找了工作,得尽快还上,你哥可真有本事,这要不是有个正经儿工作,哪里可以办到信用卡。秀莲说。

        “妈,哥不是上班都两年多了吗,怎么一点积蓄都没有,大学老师一个月怎么也得有个千把块钱吧”

        哎,上班了,人情世故,手机联系,摩托代步工具,穿的西装,哪不都是钱?你哥不向家里要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钱给家里呢,再说,又刚谈了个女朋友,听说是他们系里教授的女儿。谈恋爱,哪有男的不花钱的道理?最近你哥考研究生呢,晚上都不回家了。秀莲有气无力的说。

        哦,知道了。佳璇不再发问。佳伟比佳璇大两岁,自小是那个别人眼里孩子,大学毕业后就留校任教,秀莲一直引以为荣。

        佳伟和佳璇,在秀莲走之前,几乎是没有什么交集,佳璇从不觉得这个哥哥给她一丝温暖。在她记忆中一直存留着的是,好吃的要留给哥哥,好用的要留给哥哥。

        93年佳伟上了大学后,说要买电脑用于学习,于是秀莲就从自己一分分攒的积蓄里,拿出6000千元钱买给佳伟买了一台高配置的电脑,可是买来后,电脑完完全全变成了佳伟的游戏机,秀莲也不说一句话,在她眼里佳伟无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秀莲无底线的骄纵,造就了佳伟自私,贪婪的性格。

        佳璇早就知道秀莲吃药只吃一半的剂量,所以当佳伟提出要买电脑时,就建议妈妈不要买,但是却招来佳伟举着拳头的怒骂:你不用还不让别人用,要你多管闲事。建国就当没听见,也不掏一分钱。

        佳伟的四年的大学生活,过的一个恣意,抽烟,喝酒,谈女朋友,游泳,健身,外出旅游,没有一项落下。秀莲还怕委屈了佳伟,即便走读,每个月生活费也给200,和佳璇一样多。秀莲还和佳璇说:看,你总说我偏心,给你200生活费,也给你哥200生活费,不偏不向;佳璇无语,默默接受这种待遇已经20多年了

        晚上,佳璇做了点面条,伺候秀莲吃了。折腾了一天的秀莲,此刻精疲力尽,由于透析后毒素的排出,呼吸改善了很多,能歪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

        佳璇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两眼望着前方,回想着临毕业前的那两个月,秀莲每天的夺命连环电话,要求这个从小她很少给予母爱,而且憎恶的女儿,毕业后回到阳宁,照顾她。她很明白,建国是要彻底抛弃她了,手里能抓的住的,只有佳璇。对于佳伟,她心里笃定不能拖累那个引以为豪的儿子,也不要儿子为她付出些什么。

        在秀莲的眼里,22岁的佳璇是个成人,要承担家庭的责任;而24岁的佳伟,确是孩子,还要继续供养。佳璇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样走,本性善良的的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尽自己的所能,来帮助秀莲,回报她这22年的养育恩。

        七月的阳宁,天气燥热,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的昼夜鸣叫,让人心烦意乱。而阳宁干燥,炙热的天气和滨海潮湿,凉爽的天气比起来,确是那么的鲜明和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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