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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篇


07生苦你生来是只普通的麻雀,最开始还是只交不到好运的麻雀。你一出生就比其他同窝的兄弟姐妹们孱弱,力气不够,体格也比它们小一圈,你雀生的最开始的记忆就是,一直在一个狭小的窝里张大了嘴抢食,和周围挤挤攘攘半天,但还是总饿。

        后来,你有一天不小心从窝里掉到了地上,没立马摔死算是万幸,然而彼时的你一身稚羽,又受了惊吓,于是只好瑟缩着着小小的身体,躺在粗砺的泥地上,颤栗着尖细的嗓子呼唤母亲,然而外出觅食的母亲忙着喂另外几个张大了的嘴,喂了这个马上飞去捉虫喂下一个,根本没发现窝里少了个小小的你。

        夜幕渐至,你饿得头晕眼花,慢慢地连叫几声的力气也没了。在你即将彻底昏过去的时候,眼前是一个朦胧的人类男孩子的脸。

        你感觉自己被一双比泥地更粗糙的手捧了起来。奄奄一息的你虽然惊慌万分,但实在是连挣扎几下都做不到了。

        人类的手再小也能随时捏死一只成年麻雀,更何况你像这样快死的麻雀。

        但是你猜错了,男孩的脸在面对你的时候笑得比三月的暖阳更温柔,就这样,你被男孩捡回了家。他会给你喂些“软软的”米颗粒,会小心翼翼地抚摸你的脑袋,在你面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像你能听得懂一般,其实那时你的内心总是打满问号:这个人类,奇怪。但是,不危险。跟着他,能吃饱。

        这就够了。天长日久,寒来暑往,男孩凭着粗劣的饲养养活了一个不挑食的小麻雀,而你也渐渐能从男孩的语气中知悉一星半点的朦胧的人类话语的含义。

        比如,要是他哪天默不作声地走进柴房迅速卡上门槛,再委屈巴巴地蹲到你的草窝前看着你开始掉眼泪,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那一定是在说,什么什么隔壁村的王某某家有玉米窝窝头吃,而他只是想用卖柴火得来的几个铜板买个粗面馒头吃却被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赌鬼生父狠狠揍了一顿还被抢走了身上全部的钱,回家找娘哭诉,娘却只低着头抱着他哭这种事。

        或者是欢天喜地进来对着你手舞足蹈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说,类似把从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野狗赶跑了,保护了院里本就不多的蔬菜,娘亲笑着夸他能干这种事。

        你也渐渐从一只快死的麻雀幼崽长成了一只不太圆润但算是康健的青年麻雀,可能还与其他麻雀比较不同,你不惧怕人类,还能稍微听懂一些人类的语句,如此说来,算是一个“奇迹”麻雀了。

        男孩叫居十一,你记住了这几个字的写法,因为男孩总是在任何可以划出痕迹的地方,泥地、沙地、废弃的木板上写自己的名字,还有他娘也常常“十一十一”的叫他。他的手因常年砍柴挑水干粗活而异常粗糙,生满老茧,而且总是这里一道口子,那里一道口子。近三年来,他好像只是长了年龄,个子毫不见长,脸上身上倒是更黑了,不过黑不黑的也不怎么打紧,居小立的脸永远是沾满了灰的,也没人会在意他本来的脸。他也没什么像样的朋友,总是一个人忙这忙那,灰头土脸的,却永远笑脸迎人,可是没有人喜欢他,这样的笑反而显得他有些傻气。

        你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朋友了,闲下来聊天是对你一只似懂非懂的小麻雀的单向输出,累了困了随地就睡,你是他身边的盯梢,顺便驱赶捕食蚊虫,有异常响动时马上跳到他耳朵旁边大声叽叽喳喳一阵好吵他起来。他外出砍柴卖柴一天只有一顿干馒头吃,回家时他的娘亲偶尔会准备些素面,平时母子二人就吃些种的蔬菜做的汤,当然,都是品相不好的,品相好的也须拉到街上卖钱。

        他的父亲据说有一次喝的烂醉揍完他抢走钱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居小立和他娘亲对此都没有说过什么,不过那傻小子自那以后明显变得轻松了许多,连干活的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边哼着歌边干活。

        你觉得这样就好,外面也不太平,到处是战乱,即使是身处乡野的你也经常嗅到血和尸体腐烂的臭味。现在这个年岁,能活着已是最好的。

        可是你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善良朴实的少年的人生苦难才是刚刚开始。

        08离苦变故总是来得比什么都快。

        那个凄风苦雨的夜里,这间破草屋好不容易守了三年的安稳,被一帮土匪的刀尖轻易地打破。地里的菜苗被无情踩碎,唯一的一只公鸡也在无意义的惨叫中被土匪割了脖子,转眼间就成了烤鸡。一帮粗壮的歹徒如入无人之境,谑笑着四处搜刮值钱的东西,时不时还骂几句“切!真穷酸!”

        你在居十一的肩膀上发抖,居十一躲在柴房的门后发抖,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十一娘刚好外出不在家里。你能干什么呢?飞出去跟这些手拿大刀的恶徒搏命吗?不可能。那能指望居十一这个瘦巴巴的少年上吗?也不能,相信他也不是这么蠢的人。

        “看来只能即刻逃跑了,找到娘或许我们还能都留一条命。”居十一将你放在手心,声音哽咽却坚定:“你走吧,我救了你,这三年你也帮了我不少,下次不要再从树上掉下来了。”

        昏黄的灯光越逼越近,再等那土匪一脚踢开老旧的木门时,只有一地的凌乱的稻草碎木和几只鬼鬼祟祟的蟑螂老鼠张皇逃窜。

        你顶着无数的雨线在黑沉沉的夜空中没有方向地飞着,最后勉强找了个有灯火的屋檐下躲雨,等待天明。

        “那个傻小子,希望他能活着。他有力气,也有毅力,心肠不坏,这样的人,总该是得老天眷顾的。”你虽这么想着,心里却总是惴惴不安。

        天微亮时,你在河边又看见了居十一,绵绵的细雨,是秋天来临的征兆,你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掉落巢穴的那天。

        他才十三岁,却不得不要在此时此刻此地,听自己躺在河岸泥地上的娘亲交代遗言。

        “十一,不要像娘一样,毫无保留地将一切托付给别人。”她苍白娟秀的脸上是满是疲惫,嘴角微微划过一丝冰凉的讥笑,“他说过,愿意对我一生一世。他说过,这辈子非我不娶。他说过,只要我听话,守着那间草屋,假以时日,便稳稳妥妥地接我进门。”

        她突然猛地咳嗽起来,手掌上顿时沾满了粘稠的血,却控制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咳嗽,越咳嗽,吐的血越多,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娘……”居十一紧紧握住了娘亲的手,眼眶红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我真是高看了自己!他是富家子!我是风尘女!他凭什么对我一心一意!凭什么这辈子非我不娶!”

        “十一,你以后不再姓居!他绝不配当你的爹!”她捂着自己大起大落的胸口,慢慢闭上了双眼,“十一,替娘……活……下去……要活,活得比谁,都自在……”

        一滴泪水,默然从眼角滑落,跌落泥地,再无踪迹。

        你站在树杈间,透过阴沉的天色和朦胧的雨幕,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09死苦十一没动,你也没动,他还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比一尊雕像多几口气。

        雨越下越大,不时有惊雷劈下,他依然没动。

        你也不敢动,一怕他想不开,二怕他傻了,三怕他被雷劈死。不知不觉间,你成了只“家”

        麻雀。再三考量,你还是决定向他飞去,哪怕硕大的雨滴打在身上的时候真的会痛,羽毛也会变得湿漉而沉重,一不小心会成为一只罕有的飞着飞着就摔死的倒霉麻雀。

        一鼓作气,张开自己平平无奇的翅膀,你朝着那个黯淡的背影飞去。

        还好还好,一番连蹦带跳后,你安全地滚到了十一的面前。

        顾不得自己的脑瓜子嗡嗡作响,你收拾收拾羽毛,跳到眼前这个六神无主的人的胳膊上,抬起脑袋瓜子看着他,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被你逗笑,随后理一理你脑袋上光滑的毛。可是这次就算你拼尽了力气在他胳膊上踩了又踩,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一双眼睛,血丝密布,毫无神采,空洞地看着他娘亲的脸。

        就在你一筹莫展时,远处走来了一个穿着道袍,撑着大油伞的长须中年男人。你跳到一旁的草丛暂避,从茂密的草叶间看到那男人走到十一身边,用大伞替他遮了雨,摇摇他的肩膀,叫着:“后生,后生。”

        又是一阵静默,只有哗哗的雨声。

        “吾自紫芦山来,特遵你娘的遗言,接你上山。”

        “……当真?”

        “自然,你可是名叫十一,现年十三?”

        “是。娘亲同你说过?你认识我娘亲?”

        “此处不宜久留,雨大水涨,还是随我安顿好你娘亲的遗体再说话吧。”

        “好。”

        十一背起他娘亲的遗体,和男人一道撑着伞离开了。

        雨真的很大,一番折腾后你又回到了昨天栖息的屋檐,虽然不算清静,起码有盏大而暖和的灯火。

        今夜这里也是灯火通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似是在训导手下。

        “这世间的男人呐,你们可得仔细着留些心眼。什么海誓山盟,什么一心一意,都是话本上的。特别是来这风尘间游戏的男人们,就别想着他们能是什么痴情种了。就是上个从我这里赎身的头牌——画绒娘子,想当初可是我这逍遥阁一等一的惊艳绝色,呵,遇上了个姿容翩翩又出手阔绰的纨绔公子,每日每夜只点她一人作陪,为她一掷千金,不知给她灌了多少蜜语甜言。我也试图规劝她几句,男人靠不住,你还是多看看他到底为人如何等等,唉,就是听不进去,铁了心的要跟那公子去了,还用自己攒下来的钱赎了身,说什么那公子必然是爱她的。现如今又如何呢?那纨绔只是贪图她的美色和钱财罢了,见她赎身花光了银子,甚至连个安身的地方都不给她安置,可怜她那时已有了身孕,只得全然信任那登徒子的花言巧语,任他拿了最后几两白银去,结果是拿到赌坊,输了个精光。唉呀,也不知她现在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你扑棱扑棱翅膀,转转身子,眼皮渐渐重了……

        梦里,是一个姿容美艳的女子,身披华彩绸缎,在众多美丽的女子当中独具一格,巧笑嫣然……

        10别苦雨终于停了,一缕淡淡的金色在一片油绿和紫黑间悄悄转动。

        天微微亮时你就循着气味找寻十一的位置,在正午时刻,一片远离城郊的山林间看见了他单薄的身影。

        十一把最后一捧紫黑色的沙土盖好,将身后的已刻好字的木牌稳稳地插立在土堆前。

        也许那个道士确实和他娘亲有些交情吧,不然怎么会舍得替他娘买了棺木。

        你依然是站在树枝间默默看着,看他狠狠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直到三根香的灰都燃尽,掉落,他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说:“娘,你放心,十一会好好活着,白道长虽然之前从来没见过,但他应该不是坏人!多亏了他,十一现在有了住所,一日三餐顿顿都有馒头包子吃,他还说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就愿意教我习武,收我做弟子!他也没有什么亲人,他说自己从师傅那里学成后游历多年,因唯一的哥嫂突然亡故,为了照顾年幼的侄女就在这紫芦山上开了间道观,他跟我说你有时会到他的观里烧香求平安,你临走的那天也来了观里烧香,之后找到他,说自己知道命不久矣,求他料理自己的身后事……”他顿了顿,神色黯淡了下来,手指轻抚着木牌嗔怪道:“娘你也真是的,什么都不告诉我,连自己的咳疾突然恶化也瞒着我……我本可以拼命挣钱,多打几份工,让你好好养病的……”

        起风了,吹动了落在地上几点白灰。

        “不行,娘亲交代过十一,要自在地活着,十一不难过,十一会过得比谁都自在!”你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和“娘亲”道过别后,转身朝山上走去。

        你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

        至此为止,也够了,你也没什么能帮得上他的了,再会也不必。

        你默默在心中为他祈祷,挥舞翅膀,朝另一边的蓝天飞去。

        11幕

        “天旻大人。”白佂恭敬地单膝跪下,对那站在悬崖边的男子行礼。

        “三年了,”他神情陶醉地抚摸着手中的黑木匣,“那少年也快满十六了不是?”

        “正是,下个月十月初一就是他的生辰。”

        天边一弯如镰刀锋利的新月,在他的注视下更黯淡了几分。

        “你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契合本尊的躯壳?”男子癫狂般大笑,一张惨如白纸的脸几欲开裂,他瞬间回复原状,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侧脸,再移开,手上竟全是碎蛋壳状的碎片,零零碎碎地落下。

        “哼,若非那刘氐不识抬举,险些震碎了本尊,本尊又何须苦等这数百年苦心藏匿!”男人本就阴沉的脸上因愤恨而更加扭曲,“这次!必叫那恶心的正人君子!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地府。

        老高放下手中的锁链,正打算坐下休息,却猛地打了个激灵,心口如刀割,胸中憋闷不堪,他慌忙坐下,开始努力调息。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他眉头紧锁,幽幽叹气,“张回啊张回,何苦执迷至此……”

        他起身走出房间,朝刘司的居住的百哲间走去。

        12生刹你虽说已然未再和十一见面,但每年的总会飞到紫芦山看看他的近况。

        第一年看他时,他在道观中的天井里一招一式地练剑,背比以前直了,人也比以前精神了,看着壮实了许多,衣裳整洁干净,脸上的脏灰不见了,露出了稚嫩却坚毅,初显俊俏的脸。旁边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在他休息时给他递水扇风,甜甜地叫他“哥哥”。

        第二年看他时,他在烧火做饭,去年的小姑娘端着择好的青菜进来跟他聊天,两人有说有笑。聊人生,聊理想,聊当下的战况,聊各自的爹娘。小姑娘最后听得红了眼睛,对他说:“十哥,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不用担心,我们道观虽然只有我们和叔叔三个,但是叔叔他道法高深,他在这处施了结界,外人找不到这里!只要我们身在这处道观,就没有人可以伤到我们!”

        十一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说:“阿稚最厉害了,阿稚在哪里,十哥就在哪里,我们是最好的兄妹。”

        “那当然啦。”被称为阿稚的小姑娘高兴地趴在他的背上,双臂环抱住他的脖子撒娇,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亮闪闪的憧憬:“十哥人这么好,模样又不差,以后一定能娶个既温柔又漂亮的嫂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像叔叔年轻时那样游走江湖,再挑个青山绿水的风水宝地住下来,到时候天下太平,儿孙绕膝,那多好啊!”

        “哈哈,你个小丫头片子可真会说话。”

        确实很好,你听了也不由得高兴起来。十一定是已经视那叫阿稚的姑娘为亲妹妹了,他又有了可以相互依靠的亲人,你也十分为他感到欣慰。

        第三年的夏天,你也照常来看十一,却没想到临到最后要走的一天,变成了你的忌日。

        你注意到那个叫白佂的道士总是深夜起来,一人往紫芦山的最高处走去。你起初以为这是道士的什么特殊的修行,后来发觉不对劲。那个萧瑟的悬崖,总是在深夜的某个时刻散发诡异的气场,你说不上是什么诡异,但是凭着动物的本能,你觉得山上有个很危险的东西。你是个通人性的麻雀,如果这个道士不寻常,你不能让命苦的救命恩人继续在他身边。哪怕他看起来真的很寻常。

        于是,你在某个深夜悄悄跟在道士的身后,不料到了崖顶,真的撞见了那个平平无奇的白道士和另一个妖魔的对话。

        在疯狂逃离崖顶时,你隐约察觉到背后扫来的一束犀利冰冷的目光。

        你逃至道观的樟树上,心脏狂跳,一直在想怎样告知十一远离这个道观,这个男人的方法。

        想来想去,在熹微时分,你捅破了十一卧房的窗户纸,发疯般在他耳边鸣叫,十一醒了,惊喜于与你的再会,像往常一样同你聊天,你却焦躁不安,上窜下跳,不知如何才能告诉他尽快逃离,直到你死马当活马医,跳到他的书桌上,用脚爪蘸了点墨水,歪歪扭扭地写了个“走”字。可惜完全信任了白道士的十一全然不懂你的意思。

        突然间你感到房外有异样,保命本能催使你飞速从窗口逃去,然而只是一刹那,一条蹲踞在墙角的毒蛇,张开血盆大口,向你扑来……

        13地府“所以……你就来了地府,还认了阿玉当义兄,天天来找我聊天了?”

        “是啊……刘司说我这辈子功德不差,如果愿意转世的话,应该能当人,而且不会过得很差。”你百无聊赖地靠在竹凳上,一边喝茶一边和地府的名产奇葩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陈年旧事,“可我还是不想忘记一切,再重新来过。”

        “……关于十一……我始终不放心。”你起身伸了个懒腰,打打哈欠,拍了拍奇葩的“头”以示告别,转身朝自己阔别已久的房间走去,准备开始睡大觉。

        “祝你心想事成呀!”身后的奇葩大声喊着。

        “借你吉言咯。”你会心一笑,感觉旧事重提后那些记忆变得愈发清晰。

        十一……希望下次见你,你已经是个安居一隅的闲散人士了。

        可你又明白,这不过是你自己的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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