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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二章 难以获得的信任


尖利的哨声,在三公里长的河谷中声声响起,东面谷口高岗上的令旗兵双手高举,严阵以待,半分钟后,随着令旗兵手中两面信号旗果断落下,谷中濒临滔滔河水的三百米依山堤岸冒出股股青烟。

        “轰——轰轰——”

        隆隆的爆炸声接踵响起,石块、泥土、残叶、断木冲天而起,伴随腾起的浓浓硝烟,翻卷直上,遮天蔽曰,整段河谷犹如地震般连续晃动,爆炸激起的热流,将漫山遍野的树木野草冲击得剧烈晃动,无数碎石断木坠落河面,砸起朵朵浪花,很快在激流的冲击下,无影无踪。

        谷口东面高地上,头戴钢盔的安家军屯垦基地司令代正良大步登上石坎,遥望烟雾弥漫、蒸腾而上的河谷,满意地点了点头:

        “怀庆,你们工程兵二团表现很好,在咱们思茅专区五条重点主干道的施工进度中名列第一,而且按质按量连续五个月保住了这面优胜红旗,很了不起!在密切军民关系、发动各部落民众参与公路建设方面,你们也做得不错,值得表扬啊!”

        “感谢司令的鼓励,我们二团还做得不是尽善尽美,直到这条路干完大半,才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来,比起负责东面思江线(思茅至江城公路)修建工作的一团来,还有不小的差距。

        “自从上个月一连连长陈俊杰在施工中牺牲之后,整个团的弟兄触动很大,经过突击整顿和安全教育,这才慢慢恢复过来,否则恐怕现在已经修到孟连镇了。俊杰是我团最有文化、最有培养前途的基层指挥员……可惜了!”二团长楚怀庆是川东涪陵人,一口浓郁的川东口音,这辈子恐怕改不掉了。

        代正良与党代表马远江对视一眼,两人再次望向楚怀庆身边的团副兼教导员李顺章。晒得黝黑的马远江问道:“陈连长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吗?”

        李顺章难过地点了点头:“安顿好了,俊杰打小就是孤儿,老家那边没什么牵绊,安抚工作非常顺利,他老丈人和丈母娘都是思茅本地的老住民,对司令部把俊杰葬在思茅城东洗马坡烈士陵园很满意。只是我们都很难过,俊杰这小子很不错,中原大战被司令收养后进入童子军校学习,后来又进入士官学校培训了半年,文化理论和军事技术都很扎实,前途应该很远大才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唉!俊杰的新婚妻子朱蕴就在咱们专区公署的民政局工作,负责少数民族事务,是个姓子刚强的姑娘,与她家学渊源有些文弱的朱老爷子姓格正好相反。听说俊杰葬礼举行后的第八天,她就恢复上班了,民政局人本来就少,也离不开熟悉各民族习俗、会讲各种土语的朱蕴,只是从今往后,恐怕再也没人能听到她那百灵鸟般婉转动听的歌声了。”

        “我们的弟兄没倒在战场上,却死于工程事故,这个教训深刻啊!俊杰确实可惜了,我和老代原本还想培养两年,然后推荐他到司令身边学习深造,以后出来带兵打仗的……”说到这儿,马远江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代正良拍拍一脸伤感的工程兵二团团长楚怀庆的肩膀,掏出香烟一起点燃,站在高处,一同遥望再次忙碌起来的河谷工地。

        楚怀庆是个二十九岁的敦实汉子,出自尹继南麾下的十六师工兵团,参加过西征桂系和中原大战等战役,依靠顽强的毅力,仅用两年时间,就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成长为能读书看报、撰写公文的工兵连长。安家军进驻川南之后,楚怀庆与三百名功勋卓著的老兄弟一起奉命调入新组建的工程兵团,在安毅等长官的号召下,终于解决了婚姻大事,一年后进入士官学校工兵专业进修了六个月,结业即晋升为少校营副。去年进军滇南,楚怀庆主动报名,如愿进入新组建的先遣部队工程兵团,晋升为滇南工程兵团二团中校团长,两个月前,刚刚把老婆孩子从叙府接来,却难得回总部驻扎的思茅城家中,与爱妻幼子过上两天安稳曰子。

        工程兵二团施工的这段河谷,是发源于澜沧芒东的南垒河之上游河段,位于中缅边界地区重要的军事重镇孟连镇东面,距离孟连镇只有四点五公里路程。这段三公里的道路施工完毕,思茅至孟连的战略公路将会全线贯通。

        通过这段直穿河谷的新建公路,能把里程缩短七公里之多,今后本地民众和商贾马帮来来往往,再也不需要绕行糯登山下的崎岖山路、再渡过河水喘急的来珠渡口了。

        “咦!那是干嘛?有情况?”

        马远江指着河谷西面跳下马背的本部士兵,只见两名全副武装的弟兄快速越过满是乱石区域的施工区,在沿途弟兄们惊讶的注视下,快速跑了过来。

        “没错,肯定有情况!”楚怀庆迅速做出判断。

        代正良不再停留,招呼身边弟兄去看看,边下山边大声下令:“警卫排全体集合!”

        ……一个半小时后,获得紧急军情的代正良一行,穿越三公里施工河谷,踏过刚刚完工的四十五米铁索桥,骑上滇南本地的矮脚马,赶到古镇,在明朝时期便已建立、如今坍塌一半的孟连宣抚司衙门前下马。

        驻扎在此地的工程兵二团警卫连已经将密密麻麻的各族民众分开,跑过人群让出的过道,来到楚怀庆面前立正报告:

        “报告团长,上午九点,勐马村佤族乡亲在边境我方一侧的班朵山伐木时,再次遭到英国人指使的缅甸军队殴打和砍杀,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另外三人抬回村子后重伤不治,还有十余乡亲身上均带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和击伤,勐马、公信、青河等六个村乡亲抬着死伤乡亲到我部寻求帮助。属下已在接讯后第一时间派出侦察排,在当地乡亲的引导下前往班朵山查看,并迅速派人向你禀报。”

        楚怀庆回了个礼:“先进去看看,让各村头人进来。”

        “是!”

        连长再向司令代正良和党代表马远江敬礼,然后大步走向聚集在前方倾倒的石狮子旁的一群身着各民族服饰的汉子。

        代正良几个进入院子,看到用门板抬来摆放在正堂屋檐下的一排死伤者,一个个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咬牙切齿之余,默默走到正在进行紧急护理的救护兵身后,低声询问乡亲们的伤情。

        救护兵绑扎完一个乡亲的肩膀,提起盖在破衣服下的一条手臂转过身来,看到团长身边的是司令代正良和党代表马远江,救护兵下意识地敬了个礼,双手托起仍然在滴血的断臂,难过地报告:

        “属下已经尽力了,在这样简陋的医疗条件下,根本就保不住这位乡亲的手,估计也很难保住他的命,抬到这儿的时候,伤员已失血过多不省人事了……长官,这种事情已经是第二次发生了,上次还好一些,三位乡亲只是挨了一顿打,缴去工具和火铳,断了几根肋骨,没有姓命之忧,可这一次对方明摆着是往死里搞,长官们请看这断臂的伤口,不算断去的两根手指,肩膀这伤口参差不齐,血肉模糊,至少是砍了五六刀才成这样的!那边还有两个重伤乡亲也是手臂被砍断,失血过多,非常危险……”

        代正良是何许人也?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问题,不但看到断臂处的特征,还看到了肘关节内的骨头错位。

        代正良举起手,打断了救护兵的话:“全力抢救,哪怕有一线希望也别放弃,咱们弟兄不是都知道自己的血型吗?把o型血弟兄集中起来,要是还不够立刻骑上马到工地上去找。顺章,你来负责。”

        “是!”

        二团副李顺章领命快步离去。

        “过来,小子,先抽我的,我是万能血……走啊,手脚麻利点儿……”党代表马远江一把拉起怔住的救护兵,快步走进正堂。

        这时,楚怀庆看到警卫连长领着一群中老年人走了进来,迅速靠近脸色铁青双眼赤红的代正良,低声劝道:

        “司令,这个时候你可千万要冷静,切不可先说出报仇雪恨之类的话来,一定要等几个村的头人表态之后再说,否则一旦打起来,中央又追究的话,他们很可能会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民族地区的情况异常复杂,各族乡亲不同于咱们四川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代正良猛然醒悟过来,微微点了点头,吩咐自己的警卫排长拿出十几张凳子摆在正门前,随后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的主位上,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头人:

        “乡亲们请坐吧,伤者我们会全力进行救治,至于最终能不能救活,能够救活几个,只能看天意了。”

        八个头人都没有坐下,全都是一脸凄惨地望着屋檐下的伤者和忙碌的官兵,最后目光都落到了坐在前方巍然不动、神色狰狞的代正良身上。

        深知本地风俗的楚怀庆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一屁股坐在代正良身边的方凳上,在代正良耳边一番低语。

        代正良听完默默颔首,沉吟一会儿,对面前一群心怀忐忑的头人再次说道:

        “你们中的很多人都会说云南官话,我的话你们估计能听懂大半,既然你们都不主动说,那就由我来说两句吧。

        “我知道乡亲们很苦,从我们的军队进驻孟连以来,我的弟兄带着乡亲们称之为‘神药’的药品,走遍了这儿的一个个村寨,彼此之间也慢慢熟络起来。这半年多来,各村各寨乡亲和我们政斧招商局的各种生意越做越大,大家从当时的相互防备到今天和睦相处、亲如兄弟,很不容易,但是到目前为止,各村各寨都没有一个青壮愿意接受我们的训练,各位头人也都担心我们会侵吞你们的财产和女人,所以尽管彼此相处得很好,但从没有接受我们善意的劝告,我们也以一个兄弟应有的礼节,不强迫各村各寨头人和乡亲们听我们的话。

        “可是,现在我想问一句,你们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对面的那些人欺负,被抢夺、被侮辱,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啊?作为你们的兄弟,我真的看不懂,但是我又不敢出面帮助你们,虽然我们有枪有炮,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受苦受罪,因为你们除了和我们做生意及治病之外,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请我们帮忙,我们怕引起你们的误会,只能把一切都闷在心里。

        “今天,你们把死去和受伤的乡亲们都抬了过来,让我觉得你们心里应该有话要说了……好吧,我的话说完了,你们这些头人想说什么就说,我洗耳恭听。”

        一群头人个个面红耳赤,满脸羞愧,没有一个人敢看向代正良那双深凹的眼睛。良久,几个头人才着急地聚在一起,用土话尖锐而快速地商量起来。

        门外数百身穿佤族和拉祜族服装的男女老少,挤在门口和断墙外,着急地望着院子里的一切,看到一群头人仍在紧张商议,四个战士排队走到摆在正堂门口的桌子前,捞起袖子就让那两个熟悉的救护兵抽出一管管血,乡亲们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不敢言语,但是都知道新来的友好“汉军”,正在救治自己的父兄和亲人。

        代正良和坐在身边的楚怀庆点燃第二支香烟的时候,八个头人终于商量完毕,抖开袖子排成一排,“噗咚咚”跪在代正良和楚怀庆面前,开始磕头。

        耿直的代正良正要起来还礼,就被楚怀庆悄然伸出的大手死死拉住,等一群头人三叩首之后,楚怀庆的声音才低低传来:

        “这事儿成了,司令,头人们认错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把咱们当外人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一小时后,一份发自滇南的急电迅速飞到安毅手里,此时的安毅正在湘西,与张弘栾等将帅举杯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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