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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不见清寒


佘非忍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随后神秘兮兮地问道:“莫大公子竟然敢卖莫小姐,这会儿又来坐享其成。我们去教训教训他?”

    “算了。”宣六遥嘴里说着,马绳却松了下来。

    “去看看嘛,看看他看到莫小姐时是一副什么嘴脸。”

    “这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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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前竟然真有一个人,约摸听到了动静,正直着身子往他们看来。

    却不是那面善心黑的莫家长公子。

    那人看着是个汉子,衣裳的颜色倒是鲜亮,只是袍摆卷起塞在腰间,裤腿又往上卷着,便显出好几分的落魄和粗糙来。

    竟也像是一个熟人。

    不会吧?

    宣六遥心下犹豫,脚步却直直地往前走去。佘非忍也是,两眼开始发了直。

    他们越走越近,渐渐看清那汉子的长相。

    果然——果然是熟人。

    他们停住脚步,与那人隔着几尺相望,竟一时无言。

    终于,宣六遥开了口:“先生怎地在这里?探亲来了么?”

    被唤作先生的人却不理他,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佘非忍,让宣六遥疑心他可是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可是下一刻,那人却抬腿脱下鞋子,哗地往佘非忍扔过去,鞋子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堪堪擦过耳边,扑的一声落在后头的泥地里。

    “臭道士!你就是那个臭道士!别以为拔了胡子、染了头发、脱了道袍我就不认得你!”他回身朝屋里大喊:“青颜,拿扫帚!”

    “来了!”屋里有人应了一声。

    很快,一个华衣女子从屋里冲了出来,举着扫帚,往已经在追逃的俩人冲去。

    胡不宜正要拔笔相助,宣六遥长叹一声,伸手拦住她:“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们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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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师父!胡不宜!救我......”

    佘非忍在泥洼的田地里踉踉跄跄地逃窜,身后是高大威猛的佘景纯和娇小玲珑的朱青颜紧追不舍。

    他突然脚下一歪,整个身子跌进田里。

    佘景纯和朱青颜劈头盖脸地打上去,朱青颜更是扔了扫帚,揪着他的头发往泥里摁。佘非忍拼命挣扎,脸上、身上满是黄泥。

    宣六遥一拍脑袋,哎呀,人家这不是家事,明明是佘景纯夫妇恼怒佘非忍装成归来道长“谎报”军情,这事与他有干系。他忙不迭地奔过去:“先生、夫人,别打啦,这是你家儿子啊!”

    佘景纯住了手,回头向他看来,气喘吁吁:“皇殿下,你也骗我?我儿子长什么模样我心里没数?”

    身为朝廷重臣,对皇殿下竟然这副牙尖嘴利的嘴脸?

    宣六遥正有些楞怔,身后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喊:“打,打!”

    他转身望去,屋门口不知何时出来一个小孩,看着也就一两岁,身穿绸衣,头顶一簇冲天辫,长得肤白唇红,眉清目秀,正冲着他们虚虚地举着拳头喊打。

    “清寒!”朱青颜唤一声,丢下佘非忍奔向小孩。

    佘景纯却仍气恨恨地,低头又准备揍佘非忍,却见他脸上有一块皮,烂烂地挂在那儿,露出里边又一层肌肤来。

    他一怔,伸手将那块皮一把撕开,牵动了别处粘得好好的皮层,佘非忍疼得倒抽冷气。

    佘景纯却不止手,一把一把地,将能撕的地方都撕开了。

    虽是脸皮斑驳,虽然佘非忍头发凌乱,但他真实的面目还是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

    佘景纯一屁股坐下,也不管黄泥污了衣裤,只捏着大拳捶地:“孽障!孽障!我知你恨我、恨青颜,如今你毁了我的前程,害我们落到这般田地,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怎么还有脸回来啊......”

    “此话怎讲?此话怎讲?”

    宣六遥急问。

    佘景纯忽地回身看他,良久:“皇殿下,佘某从前不曾有对不住皇殿下的地方吧?”

    “自然没有。”

    “可曾得罪过上央先生?”

    “那自然......也是没有的。”

    “那你们,为何合着伙地骗我啊!”

    “此话怎讲?”宣六遥呐呐一句。

    “孽障扮成道人上门殴打青颜,上央先生又来替他作保脱罪,诓我们将他祖宗似地迎回家,明明有灵药,却吊着我们胃口。最后见无计可施,孽障却又扮成道人,诓我西北大军苏四海要谋反,我跟圣上要了五万兵士去镇压,却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军饷和粮食。这倒也罢了,圣上都没说什么,那苏四海却不依不饶,逼得圣上将我削官为民,抄没家产,沦落至此......”

    “那也是苏四海害了先生啊。”

    “若不是他谎称苏四海谋反,会惹出后来的事吗?他就是恨我们,恨我们把他关了起来。我们只是想磨磨他的性子,何曾少过他吃喝用度?他却大逆不道、恩将仇报!”

    佘景纯手指着佘非忍,一脸悲愤。

    宣六遥犹豫再三:“......是我让非忍来报信的。”

    佘景纯一拍大腿:“这孽障一向花言巧语,想必是皇殿下被他蒙蔽,才合着伙来害我。”

    “倒也不是。苏四海当时确有谋反之意,原本非忍想让先生立得大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佘景纯看着他,久久不语。好半晌,才丧气地站起身往里走:“罢了。皇殿下说的话,总归是真的。”

    他俩说话之间,佘非忍却是仰面躺在泥里动也不动,只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非忍,起来吧。一场误会。”

    宣六遥弯腰去拉他,他只笑笑:“误会?”

    “你父亲没了前程,心情自然不好。刚才也不知是你才下的手。起来吧。”

    “好。”

    佘非忍乖乖起身,若无其事地整理头发、拍打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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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相遇颇会尴尬,若能回到一刻之前,这俩人铁定不会往里走一步,哪怕屋子着了火。但眼下,宣六遥却是不能拍拍屁股就走。

    一则佘景纯曾做过他的先生,于情于理,他都要过问。

    再则,佘景纯被贬,却是由他而起。

    他只能带着众人回到屋子,却不知这明明是他出钱翻建的新屋怎地被佘景纯占了去?虽然他并不介意。

    但总有好奇心。

    “先生,你怎会住在这里?”

    佘景纯有一丝心虚,良久:“听说这里曾死过人,是个凶宅,已是无主。老家已无可帮衬之人,无处栖身,便住了下来。”

    他似想到什么,抬起头来:“皇殿下,您说苏四海确有谋反之意?”

    “是。”

    “既如此,皇殿下替我上个奏折,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还我一个公道?”

    “自......”宣六遥正欲一口答应,却发现此举却又要出卖苏四海,楞了一会,才把后半句吐了出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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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屋的朱青颜松了一口气。

    她已在门后听了好一会儿,总算听到一句让她心里痛快些的。她环视了一圈屋子,悄悄走到柜边取了一个火折子,然后走了出去。

    这样旁人看到都以为她只是进去取火折子,而不会疑心她故意偷听。

    她出了正屋,往外间的小厨间走去,突然觉着有些不对。

    清寒呢?

    她只顾着听他们说话,竟把他忘了。

    这孩子有一会不见了。刚才不在里屋,不在正屋,这会也不在院里。他去哪了?她站在院里张望,不远处的田垅上,胡不宜和莫紫萸在那儿玩耍,而佘非忍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她们。

    她的目光在佘非忍的侧脸上停了一瞬。

    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要说恨,似乎自从清寒身子好转,他又自行跑掉之后,好像也没什么恨了。及至今日得知归来道长是他所扮,心里很是恼了一会,又听是一场误会,千转百折间,将往日恩怨化成一张扁叶踩于脚底,眼下还未想好,往后是以何种脸色对他?

    他察觉到她,望了一眼又迅速避开眼光,接着脸往别处一扭,干脆都神情都看不见。

    又倨傲又冷漠。

    朱青颜心里狠狠地别扭了一下。

    原以为他出去讨饭了,想不到竟做了皇殿下的弟子。

    她无声地冷哼一声,转身往厨房走去。

    哎,不对啊。

    还是不曾看到清寒。

    她只能停住脚,回身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非忍,见着你弟弟了么?”

    佘非忍的头依旧往别处扭着,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应声。

    朱青颜只得自行寻找,屋前屋后走了一圈,心里焦灼起来,不再顾忌佘非忍的脸色,上前一把揪住他:“见着清寒了么?”

    “不曾。”

    “你不是在这边站着么?”

    “站着怎么了,谁替你看孩子了?”佘非忍很是冷淡。

    朱青颜气恨地扔下他,冲进屋朝着佘景纯嚷道:“清寒不见了,快找找!”

    佘景纯腾地跳起身,一脸惊诧:“怎么不见了?在哪不见了?”

    “我哪知道?你在屋里找,我在屋外再找。”朱青颜没好气地扔下一句,急促在屋外奔走叫喊,“清寒!清寒!”

    自从没了官职,又落魄到此,朱青颜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敬着他了,眼下在皇殿下面前也是一副脸色,丝毫不给他面子,佘景纯有些尴尬,讪讪地往里屋走去。

    他要从里边开始找起。

    宣六遥猜想是小孩淘气,躲在哪或是找胡不宜玩去了,也就不紧不慢地陪着佘景纯在屋里翻箱倒柜,若是有扣篮或米缸,也上去翻一翻。

    里屋和正屋都没有。

    两人出屋准备往厨房找去,刚迈出门槛,他们便停在原地。

    田垅的远处是玩耍的胡不宜和莫紫萸,白鹿安静地陪在旁边。近处,是背对他俩跪坐地上的朱青颜,她坐得很随意,大约是裙摆下的两条腿撇得很开,她的身子显得很矮,低着头一动不动,华丽的裙摆散乱地摊着,有一种凄绝的美。

    凄绝......宣六遥心头升起的,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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