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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称心如意


胡不宜站在帐中眨巴着大眼睛无措地看了她一会,仍是去找宣六遥救命去了。

    可他俩不在帐中,想来是去拿吃的了。她蹲在帐门外,眼巴巴地等着。

    夏日的日头一出来便烘人得很,她找了个荫凉处,一根一根地揪地上的杂草,心里飘飘忽忽的。

    从前的莫紫萸尽管与她不能碰触,但总觉着心心相通,即便不说话也安心地很,自己也愿意听她的话、追随在她的身边。可她从棺材里爬出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陌生,变得比自己更像个小孩。

    从前的莫紫萸,怎么跟宣六遥亲近,她都觉着高兴。眼下却是不一样了,她不爱看莫紫萸往宣六遥身边凑,也不爱看她哭哭啼啼的模样。

    但是,从前那么好,眼下却也不能不管她。

    “小米糊,在干嘛呢?”突然有人在她面前站定。

    她抬起头,高高大大的温若愚站在她跟前,黑漆漆的眼里含着笑。他让她觉着一丝依靠,她赶紧告诉他:“莫姐姐在屋里哭。”

    “出什么事了?”

    “早上封姐姐来了,打了她的头,她就哭了。”

    她看到封玳弦用手推莫紫萸,在她看来,推和打没多大区别,反正莫紫萸的头被推得往前顶了一下。

    温若愚皱紧眉头:“带我去看看......哦不......等六遥来了,一起去看。”

    他在胡不宜的身边蹲下,跟她一起,一根一根揪着脚下的野草。袍子耷拉在地上,他把袍子往膝弯里一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胡不宜搭着讪。

    “米糊你几岁了?”

    “不知道。”

    “几岁都不知道?”

    “四岁。”

    大约是怕温若愚笑她,她随便给了个答案。

    温若愚侧着头看她,她穿了一件对襟的细麻布衫,一色的浅褚,针脚倒也还算好,但也经不起细看。鞋子有些大,脚在里边有些空荡荡的。好在长得娇俏,一双大眼睛乌黑发亮,让人不会觉着她是个泥地里长出来的丫头。

    总归还是没有妥贴的照顾到她。

    原本看莫紫萸的年纪也该能照顾人了,但似乎是个心智不太全的。

    温若愚有些心酸,也不知是为宣六遥,还是胡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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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转了过来,把俩人烤得冒汗。

    温若愚撑着膝盖站起身:“不等了。我们先去看看,走,米糊。”

    他牵着胡不宜的手走到她俩的营帐门口,正要让她先去看看莫紫萸起了没,却发现帐帘大开,里头呜呜咽咽的,还有宣六遥的说话声。

    他竟然已经到了。

    温若愚不再顾忌,探头望了一眼便走了进去。

    莫紫萸已经起来了,却伏在宣六遥的怀里哭。

    宣六遥如今已高出她半个头,拢着她在轻声安慰:“行了,没事了。别哭了啊。”

    温若愚楞了一会,不能断定宣六遥与她可有夫妻之实,但无论有还是没有,又都在情理之中。他带着歉意:“莫姑娘,别哭了,我让不苦好好约束玳弦。”

    宣六遥转过头来看他,略带惊奇地问道:“昨晚一点小事,早过了。”

    “咦,不是说玳弦早上打她了么?”

    “有这回事?”宣六遥惊问莫紫萸,“你怎么不说?”

    莫紫萸抽噎着:“我怕她再打我。”

    温若愚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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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玳弦被传到议事帐。

    温若愚板着脸坐在桌后。

    公爹一向很少跟她说私事,但凡有私事都是让温不苦转告。她以为是军务上的事:“大将军,找属下何事?”

    温若愚神情变幻,良久,终于气乎乎地问道:“无端端地,去打莫姑娘作甚?你和不苦已经做了几年夫妻,难不成还忘不掉皇殿下吗?若是实在忘不掉,你大可请奏圣上和离,何必身为温家妇,却为了皇殿下做出这等拈酸吃醋之事?”

    封玳弦楞了半晌,脸上现出苦涩:“爹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不苦的意思?”

    “有何区别?不苦平日里让着你,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你,如今我这公爹也说不得了?我温家从未做过仗势欺人之事,你虽是宰相之女......”

    话未说完,封玳弦扭头就出去了。

    温若愚还有半句话噎在肚子里,只能捏着拳头闷闷地捶了捶桌子:“个个都是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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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六遥这边好不容易劝好莫紫萸,让她吃了早饭。他心头闷闷地走出营帐,却见封玳弦牵了一匹马往营外走。

    她看到他,恨恨地瞪了一眼,连声招呼也不打。

    宣六遥也有些气她欺负莫紫萸,漠然地避开视线,俩人擦肩而过,各怀气恼。

    他去了议事帐。

    正好温若愚还在,脸上犹自挂着恼意,待他进来,才展开笑容:“六遥,你来了。”

    “温兄,我是来向你辞行的。离京已是许久,也该回去了。”

    温若愚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散去,换上苦相:“我已经训斥了玳弦,我再亲自去跟莫姑娘请个罪。”

    “倒也不为这个。”宣六遥假装轻松地走上前去,“两个孽徒不通学识,也不懂人情世故,紫萸也是,我回去请夫子教他们读书,再不教导就真成朽木了。一想起这个我就心急如焚,巴不得立时办成才好。”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师父替弟子请先生的,不过你是皇殿下,你说如何就是如何。我着人替你们准备准备,正好替我带些礼物给亲家,还有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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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还要替温若愚带礼物,宣六遥也不好推托,只得再呆几日,正好也带她们去慧州城里逛逛、买买衣裳什么的。

    岂料当日晚上,宣六遥正在帐内安坐,温不苦急匆匆掀了帐帘进来,难得地连个招呼也未先打:“宣小公子,你可知道玳弦去了何处?”

    “哎?”宣六遥莫名其妙,他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见她骑马出去的,但未说去往何处。”

    温不苦脸上焦灼:“哨兵说她沿着江往西边去的,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出去找找。”

    “你等等,我来掐算一下。”

    宣六遥说是掐算,却是盘腿坐下,入定打开天眼。

    天眼下,夜色中一片树林,影影绰绰,往北去,江水冲着江岸,飒飒有声。宣六遥看了几眼,虽未看到封玳弦身影,但既然在天眼能看到的范围之内,想必她在树林之中,亦或江边。

    他退出天眼又掐算一卦,果然在西边,卦象平安无事。

    他松口气:“别急,她此时还好,我与你一同去寻。”

    俩人各骑一马,又带些兵士,执着火把匆匆出营,沿着江边往西寻去。

    江边一处处小树林颇多,也不知是哪个,只能遇林便搜,乱哄哄地直过了码头的残霞镇,又到一片树林,在林边寻见了正坐在一个土堆前发呆的封玳弦。

    火光下,也能看得清她身上衣裳沾满泥土,头发略有些乱,脸颊上也溅了点点黄泥。

    温不苦跳下马向她追去:“玳弦!你在这里,找得你好苦啊!”

    封玳弦抬头茫然地看了一眼他们,又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温不苦在她跟前站住,想去抱她,却又有些不敢,只能垂首嗫喃着:“玳弦,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又惹你生气了?”

    依然没有回应。

    宣六遥看得着急,把她欺负莫紫萸的事抛到了脑后。他亦下了马走近劝道:“玳弦,心里若是有气,回去再说。一个人跑出来,别说你是个姑娘家,即便是个男子,也是让人担心的。不苦不见了你,急得不得了。回去吧。”

    却见一个冷冷的眼锋,如尖刀一般丢向他,将他丢得噎了一噎。

    他心想,紫萸的事还没跟你算,倒像是她打了你似的,可真是娇惯坏了的大小姐脾气。

    江风呼呼,倒也驱散了火把带来的燥热。只是这野地里总有蚊虫在飞,多大的飞也吹不跑它们。不一会儿,各人身上便被叮得直想拿手去挠。而封玳弦偏坐着不动,像是铁了心不跟他们回去似的。

    没奈何,一个兵士去砍了艾草,在附近燃了起来。

    烟气赶跑了蚊虫,火光也更亮了。

    众人发现封玳弦身旁的土堆泥土湿润松散,倒像是新建的。土堆前还竖了一块木条,没有写字,却也像个坟茕,在深更半夜地看着,着实有些头皮发麻。

    温不苦大着肚子去拉封玳弦的手臂,劝道:“这土里不知是什么,我们坐得远些罢。”

    她终于有了反应,疲惫地抬眼看他:“两具枯骨罢了,有何可怕。”

    “你怎知?”

    “我埋的。一大一小,像是母子,也无人收敛,着实可怜。人死了,就跟这秋叶似的,烂的烂了,枯的枯了,身前之事,全作不得数了。”

    “玳弦......”温不苦一时语塞,不知拿什么话去宽慰。

    他见惯了死人,却也从未想过这些。

    宣六遥心里却软了,这封玳弦虽脾气娇蛮,心地却是好的。他自忖着也算是她的娘家人,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打算好好与她交个心。

    不想封玳弦见了鬼似的,紧让两尺,逃也似地起了身躲到温不苦身后去了。

    宣六遥屁股还没坐热,众目睽睽之下,被嫌弃如此,也算是生平头一遭。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拍屁股:“行了,回去吧。”

    封玳弦却往西走去,温不苦紧紧跟在身后。娇妻贤夫,莫过于此。那些兵士也跟了过去,把宣六遥一人一马丢在原处。

    人影在火光中绰绰,他自一人,隐于黑暗,孤独由衷从心底生起。

    宣六遥将夜明珠嵌在发冠之中,在土堆旁坐下,托着朔月剑漫无目的地打量。这剑,虽是法器,却也不似这金丝银缕衣,跟着他的个子逐渐长大,与他如今的身量相比,真个是嫌短拙了。

    也只嫌短拙罢了。

    旁的,却是极称心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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