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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今日休沐


直到桂无苔收起雀跃,疑惑而失落地看着他时,他才回过神,漫天的现世嘈杂,夹带着这么一个真实而鲜活的女子撞破幽思,鲁莽地占据了他整个身心:“无苔,你怎么回来了?”

    她笑起来:“押解一个犯人回京,我告了假回来看看你。明日就走了。”

    她隔着书案凑近身子,盯着他的眼睛:“溪山哥哥是有什么烦心事,此时不想见到我么?”

    “胡说。”宣四年笑笑,移过一张矮凳在身侧,“来坐。”

    “嗯。”

    她从前在宅中时,常常坐在这张矮凳上,陪着他读书。她坐下来,仰着脸托腮看他,良久,有一丝失意掠过她的眼里:“我觉着你没那么喜欢我了。”

    “胡说。”宣四年温和而敷衍,他掩饰地站起身,“你坐着,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逃也似地离开书房,茫茫然却不知去哪里找吃的。厨房走一遍、正屋走一遍,卧室再走一遍,等回到书房时,手里只拎了一只茶杯,拈着一把陈皮:“我替你泡陈皮汤。”

    只剩了半壶水,还是冷的。

    茶杯里的金黄色陈皮在水中泾渭分明,一点汤色也没有泡出来。

    宣四年把这杯冷茶递过去。

    桂无苔接了,喝了一口,压下万千沮丧,却又在眼皮上挂起日光,笑嘻嘻地:“溪山哥哥没了我可过的什么日子?我去做饭。”

    她抱着包袱脚步轻快了出去,不一会又在书房外扬声喊道:“溪山哥哥,我出去买些菜去。”

    “好。”

    宣四年随口应一声,并未像从前那样陪她一起出去,只仍干坐着。他是皇子,本应是亲王,自然没有亲自跑腿买菜的道理。

    只是坐着坐着,心头的坚决又似化了边界,慢慢地,重又纠结起来。

    桂无苔虽是宰相之女,却是小妾所生,何况她们娘俩于许多年前私逃出封家,已归于死籍。如今却是顶着她舅舅家一个死去儿子的名头,女扮男装,被他托关系送去江左城里做一个小捕快。

    白溪山都不能娶她,宣四年,更不能娶她了。

    她也是个烈性子,不肯依附男人而生,更不愿做妾、做外室,宁愿在尘世间赤着足讨生活,也不肯低下半分玉颈,哪怕在心上人面前。

    在他一门心思是白溪山之时,她在他心里如同通透的翡翠,愿意用一辈子的真心去爱慕着。可眼下他是宣四年了,那份爱,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爱,像是他的,又像不是他的。

    屋子里很冷,他没有点着炭盆。

    在这残寒里,他的一颗心慢慢又硬了起来......

    夜里,他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听着房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起,很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他听出是桂无苔,只合着眼,只当自己此时正睡着。

    凉凉的手指尖在他脸颊上点了点,又轻抚过颌角、耳垂,像蚂蚁爬似的,无声无息又酥痒。那已微温的指腹停留在他的唇角,似因没有探到他勾起的窃喜而顿了一顿,随即收了开去。

    他能感觉到黑暗里,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床边细细地在他的面庞上望来望去,等着他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与她喁喁私语,问她在外头过得可好,什么时候愿意回京与他呆在一起。

    可他仍是合着眼,直到听她起了身往外走去,他才睁开眼,等着她出了门,又经过自己窗前,才侧脸望去。她的身影被冷淡的月色打在窗上,一闪而过。

    她回了隔壁的卧室,那是他在小宅子里特意为她留的房间。

    也在主屋,而非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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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宣六遥又在木王府里迎来了他尚未拾回名头的四皇兄。

    今日的他已没有了昨日的倨傲与尖酸,却似又变回了坦荡沉稳的白溪山。

    当着仆人的面,宣六遥不能称呼他为四皇兄,只得含了笑说道:“白兄,一点小事,哪劳烦你一趟一趟地跑,可折杀我了。我只是个闲散王爷,你的忙,我实在帮不了。”

    宣四年还以微笑:“在江南初遇时,我还不知你是皇殿下,却满心眼里觉着你是个亲近的、可信任的人儿,此时才知是血浓于水的骨血亲情......”

    宣六遥瞬间瞪大了眼睛,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宣四年如何笃定地说出这番话,全然不怕被人听了去,难不成,他与封愁初或梅紫青,甚至圣上,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宣四年却笑得更笃定了:“六弟,如今我的一条命攥在你手里。”

    他似站在悬崖边往前走,宣六遥肯拉一把,他便荣登繁盛,宣六遥不肯拉,他便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而拉与不拉,也容不得宣六遥多犹豫片刻。

    小楼里安安静静,似乎走动侍候的仆人们须臾间都散尽了。

    只两人之间的香茶,袅袅地散着白雾,而那白雾,也渐渐淡去。

    越淡,宣四年眼间便越暗淡幽深。他终于落空了期待与笃定,点点头:“我早该想到,六弟连自己犯下的错都不肯担承,又怎会因为我的事卷进是非?告辞。”

    “你去哪儿?”

    “回家等死去。”

    宣四年等了片刻,未等到宣六遥的回应。他整整衣袍,转身离去。

    小楼外日光如洒金,宣四年觉着眼睛有些酸涩,其实自己早就死了,在他十二岁时。白溪山的日子,不过是他偷来的,于昨日,也已死了。眼下自己不过一个行尸走肉罢了,过上几天,自己将无声无息地再次死去。

    又或者,改头换面,做一个见不得的人,偷偷摸摸地,倒也可以再偷生些时日。只是,他不想。他贵为皇子,何苦要学蝼蚁鼠虫?

    人生如梦。

    身后有人嗒嗒追来,即便一双手扣上了他的手心。

    他有些意外,一转头,那已和他长得差不多高的俊秀六弟戴着一顶瓜皮小帽,贴着他走在身边,嘴里嘟囔着:“你总得容我找一顶帽子,天气还冷。昨日耳朵差点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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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这一刻,宣四年被推上了朝堂,在百官的群意汹涌、梅太后的力争下,他终于挣回了四皇兄的身份,成了一名与宣六遥无异的无权无势的闲散亲王,他的王府,设在城西,门头上挂着的牌匾写着三个不情不愿的大字:兰王府。

    宣六遥原本打算提醒他一句:夜间加强防备。

    可宣四年虽得了他的助力,却是连个谢也没有。这木王府的大门,似乎连朝哪开都不知。

    等到春暖花开、夏蝉初鸣,木王府也清清静静,再无贵客登门。

    甚至他想入宫向傅飞燕请安的请旨,也被宣五尧无视了两次,似乎把这平空召来一个比自己更有资格登上皇位的皇兄一事的帐,算到了他的头上。

    他是吃力不讨好,两头不着落,谁也不承他的情。

    好在他仅仅失落了一会会,便释然了。自己不过顺带提拎了一把,人家的富贵,那本来就是人家的,干他何事。只要宣四年别恩将仇报,再跟自己算宣三今和雀儿的仇,那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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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他又在书房中静坐,渐渐生出一股落寞。

    自开了小学堂,胡不宜他们被每日赶去上学,自己也清静多了,成日里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荒废。却听外头有噔噔蹬急促纷乱的脚步由远及近,书房的门呯然大开。

    胡不宜穿得花红柳绿地站在大开的门前,肩上斜挎着一只布包,大声吆喝道:“宣六遥,我们上街逛逛去!”

    她今年十岁了,手长脚长,已然是个娇俏小美人,眼睛又大又亮,似半轮明月倒扣,温润中灼灼地满是狂嚣,倒长得有些像温若愚。只是头顶仍是挽着两个髻,便脱不了孩童的稚气与跳脱。

    宣六遥看着她,笑得绵软而温和,随即板起脸来:“夫子才夸你听话,这又逃学了?”

    “今日夫子不在。”她理直气壮。

    “不曾听说夫子告假,怎地不在?”

    “不信你问芸香!”

    可是芸香不在,他疑惑着往外走去。一出门,门外还躲着两个,佘非忍和莫紫萸都在,正贴在墙壁上偷听他俩说话——虽然门大开着。

    佘非忍扒着墙偷听倒也算了,他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年,比不得自己当年稳重,仍有些淘气。莫紫萸明明已是十九岁的大姑娘,却也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扒着墙,同样把耳朵贴在墙上,只窃笑间多了几丝羞怯。算下来,她的心智也才十二。

    宣六遥佯装发怒:“好哇,你们竟合着伙地逃学?”

    佘非忍仰脸哈哈大笑起来,小脸挤到了一处:“师父,今日休沐啊。”

    既是休沐,那就不客气了。

    宣六遥呼芸香取来荷包,准备带他们几个上街游荡去。

    芸香羡慕地看着他们,却听宣六遥问她:“走,一起去?”

    哎?

    她楞了一下。

    宣六遥朝她眨眨眼睛:“去找一件我的常服换上,快点,我们等你。”

    芸香不信地看他两眼,直待他又催促,才如梦如醒般地应了去换衣裳。

    一行五人,还有白鹿,浩浩荡荡地出了木王府,往长平街而去。府里又追出几个家丁跟在后头,宣六遥也不介意他们是保护还是盯梢,只当他们不存在。

    在学堂里关久了,这乍一放出来,比江南江北地游历还要来得开心,尤其长平街上人多物盛,店铺林立、贩摊遍地,胡不宜他们流连其中,钻进钻出,芸香又是第一次来,一双眼不知该盯着他们,还是盯着宣六遥,只觉手忙脚乱,额头汗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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