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合谋

“这世上的事，三言两语岂能说尽，草民只是那荒原上一棵不惹眼的贱草，什么时候大人能起火燎原，草民再与大人说说这泥里的滋味吧！”——直至天色将晚，李知行仍在反复回味曹主簿的这番话。上任明府回京述职之时不慎说漏了嘴，或许是察觉气数已尽，当晚便在大牢里撞墙自尽了。留给李知行的，只有眼前这厚厚一沓残卷，还有那些深不可测的身边人。

        送走曹主簿，远山神色凝重的回到书房：“爷，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李知行道：“找个可信的人去京师一趟，送信回王府，让墨阳彻查全德秃驴的底细，包括与谁交好，祖籍何处，家中父母妻儿是谁，但凡有名有姓的，都要给本王查出个底细来。”

        远山谨慎的点头应下，又说道：“京师距离青义县来回总也有大半个月的路程，倘若这中间不甚走漏风声，只怕那大和尚会卷包袱逃命。”

        李知行森然冷笑道：“所以本府打算亲自去他那洞窟里探探，是人是鬼，还得亲眼所见才知。”

        “毫无理由冒然前去，恐怕更会惊动对方，王爷千万三思。”唯恐李知行只身犯险，远山紧忙劝说。

        李知行却去意已决，把玩着手中茶盏盘算道：“所以本府正在想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去的理由。”

        正值在心中苦苦盘算，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茶盏碎落声，远山受了惊吓，一个箭步窜出了门：“发生了何事？”

        门外无人应答，却传来女子娇柔的哭泣声。李知行微有些不耐烦，起身踱步行至门口，但见白日里新聘的厨娘正矮着身子在地上跪着，身旁滚了一地的瓷器碎片和各色食物。看见那女子双目肿如核桃，李知行沉声问道：“姑娘缘何哭泣？”

        骆香茗慌张间抬头看了一眼，但见眼前站着的男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慌忙低下头回道：“民女无意惊动大人，只是因事一时走了神，不慎打翻大人餐饭，心中实在慌张。”

        也是莫琼送信与她说了三郎失踪的消息，骆香茗一时心急如焚，神思不属之下这才做错了事。想起三郎双腿有疾不能行走，倘若被坏人掳了去，必然不知道吃多少的苦头，骆香茗垂头收拾着满地狼藉，眼泪扑簌簌落下颊来。

        她这厢哭的无声，宛若雨打梨花，娇柔的身躯微微颤抖，看着好不可怜。李知行觉察有异，将骆香茗唤入屋内，仔细盘问道：“你既在本府身边做事，自不能让你受了委屈，有事不妨之言，本府尽可为你做主。”

        好说李知行也是青义县的父母官，这态度端的平和近人，骆香茗心下稍安，拭去眼角泪珠，压下心中悲痛将事情始末与李知行交代了一番。听闻她已成婚育子，远山吃惊不小，忍不住惊呼出声：“你才多大年纪，怎地就有了孩子了？”

        “……民妇今年二十五岁。”也不知远山因何这般惊讶，骆香茗不明所以的回了一句。

        无怪乎远山这般大惊小怪，实是眼前这女子并不像是个成过婚的，远山总觉得何处不对劲，挠了半天的头，这才恍然大悟道：“即已经成婚，为何还要与兄长住在一处？你那相公呢？”

        提及夫家，骆香茗又是一阵心痛，黯然垂首回道：“民女的相公……已经死了。”自从收到休书的那一刻，言如许在她心里就已经死了，从此只当这世上再没有这个人，山高水远，永不会再见了。

        “真是可怜。”远山也是自幼丧夫，闻言很是心酸。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转而去看李知行，却发现自家王爷神色晦暗不明，似是正在谋算什么。

        远山心中莫名感到有些不安：“大人？”

        李知行这方回神，目光若有似无的打量着骆香茗：“如你所说，贵公子是在一处寺庙失踪的？不知那寺庙的方丈法号是什么？”

        骆香茗虽未去过那处寺庙，却也听何氏提过几嘴，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回道：“应是叫全德。”

        这可真是下雨有人送伞，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远山心中暗道不妙，连忙出言阻止李知行：“大人！”

        李知行目光冷然的看了远山一眼，吓得他立马噤了声。这便又与落香茗说道：“巧着本府正在查一桩悬案，那涉案之人就是全德方丈，本府打算微服去寺中暗查，需要有人与本府扮做夫妻前往，你可愿意？”

        落香茗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李知行心中的打算，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民女愿意。”

        她答应的这般痛快，李知行反倒心中有些没底，复又着重提醒了一句：“此去危险重重，你须得仔细掂量好轻重。倘若不愿陪着本府涉险，待他日缉拿了全德方丈，本府同样会出手搭救你子。你可想好了？”

        骆香茗低头思量片刻，须臾抬头，嘴角勾出个坚定的笑容：“民女想清楚了，愿随大人前往。”

        这笑容晏晏，实在比当空的骄阳还晃眼睛，远山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就为了救你的儿子，竟能付出到如此地步？”

        骆香茗很是奇怪的望着远山：“为母的舍命救子，不应该吗”

        倒是将远山噎了个够呛，竟有些无言以对。

        李知行见这女子的决心不像是假的，心下十分满意，颔首仔细的交代道：“既决心陪同本府前往，千万要守住口风，就连家人都不能告诉。我叫远山出去与你置办一身像样的衣服，明日便动身前往龙渊庙。”

        骆香茗一介女流，自知自己陪着去龙渊庙也只是个配角，与李知行将行程询问妥当，再多的也不细问，这便折返回家去做准备。她这般知情知趣，倒是令李知行十分受用，摇着扇子与远山说道：“此女子倒是生了副好性子，虽看着柔弱，实则却可靠的很。莫家兄妹都如此忠厚，可堪大用。”

        远山老大不乐意的噘着嘴，碎碎念道：“虽说可靠，到底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去危险重重，大人只带她一个人怎么成！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就是剁成八瓣都赎不清罪孽。”

        李知行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与远山道：“正是为了保证本王的安全，你才要守在这里。别忘了，还有一群狼正对着本王虎视眈眈呢……”

        ——本应是个安宁的夜晚，守门的仆役正打算钻被窝里瞌睡，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当即趿鞋下地，撩开帘拢，但见那位新来的明府长随步履匆忙的往门外走，当即吆喝声：“远山大人，您这是哪去啊？”

        远山愁眉不展，清俊的五官快要缩成了一团，苦兮兮的说道：“甭提了，咱们家大人白日吃多了凉食，眼下正闹着肚子，整个人都快拉虚脱了。这不是，属下正忙着去给大人请个郎中——我说兄弟，知道哪里的郎中擅长治闹肚子不？”

        那门役叫远山逗得直乐，一只脚搓着小腿肚，懒懒散散的说道：“这咱就不知了，远山大人或可以去西区看看，听说那里有个郎中治病挺灵。”

        “多谢多谢，改日请兄弟吃酒。”远山边拱手边往外走，待他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那门役连忙披了件外衫，扭头往马三家方向去了。

        李知行这肚子一闹就是一夜。远山提着恭桶进进出出，为显得事态逼真，苦着脸哀求李知行：“属下都拎进来这么多回了，要不爷您高抬贵臀，坐在上头拉一泡？总不能让属下白忙活不是！”

        李知行斜依床头看书，衣襟半敞，露出胸前一条细嫩的白肉，长发半披肩头，别有一番雍容气度：“不想好好伺候本王就直说，本王立刻送信回京师，让墨阳来替你。”

        “千万别，爷不愿意拉，属下代劳就是。”远山提着恭桶走到窗边，特意挑了个显眼的位置，解下外裤坐了上去——他这一晚上都在替王爷闹肚子，次日清晨眼下便挂着两团淤青，看起来倒是真的疲惫。

        “听闻明府大人昨夜闹了一宿的肚子，远山大人真是辛苦了。”马三与仇典史手中拎着两包点心，看见远山猫熊似的一张脸，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感受到对方的幸灾乐祸，远山气的心里直骂娘。脸上端着十分假笑将两人请入李知行的卧房内：“大人折腾了一夜，清早才刚刚睡下，二位大人千万小声着些。”

        李知行闭目躺在寝塌上，双手交叠在胸前，睡姿极其规整。为求效果逼真，远山特意将其头发打乱，嘴唇和脸上都扑了一层薄薄的水粉，看起来果真像个闹了病的。

        马三不疑有他，将点心放在寝塌旁的矮凳上，低声交代远山：“看大人这模样，一时半刻恐怕是下不了床了，索性这些日子衙门里也没什么大事，就让大人在家里好好将养着，万事都是我与仇典史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此言正中远山下怀，忙拱手千恩万谢的道：“那是自然，马县丞与仇典史乃是咱们青义县的栋梁之材，也是咱们家大人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有你们在，大人自然放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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