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应罪

自从督工府被抄家之后，马三爷便始终告病在家，李知行情知他是在避祸，当初也是为了方便接管衙门的政权，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了。不曾想这人竟然如此老谋深算，挑了个这样要紧的关头出面，显然是来者不善。只是当着太守与州牧两位大人的面，李知行亦不好多说什么，只沉着脸与马三说道：“县丞许久没来衙门上值，今日赶的倒是凑巧，若不知的，还以为是事前已经商量好的。”

        马三爷神色不变，仍是捻着胡须笑着：“大人说的哪里话，自从仇典史落罪之后，监牢里始终无人管束，属下听说大人最近又抓了不少的犯人，唯恐再生祸乱，这方特意去牢里巡查一番，哪成想这般凑巧，竟然当场目击有人对莫三娘子下毒，这便不敢耽搁，连忙让人与大人送信去了。”

        “如今外头百姓人人称赞大人秉公执法，是个难得的清官，今日这事也望大人秉公办理，莫要让百姓们失望才是。”马三爷似是早已算计好了似的，眼中一片得色，回头招手吩咐道：“快将人犯带上来，让几位大人好好审一审案子。”

        一帘雨幕之中，有一女子步履仓惶的被押入惊鸿院内。那女子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袄子，下身罩着梅红连枝月华裙，甫一现身，便惊艳了众人的眼。州牧赵大人眯着眼睛夸赞道：“这女子生的倒好，身姿曼妙，如风吹海棠。”

        青城太守却是不屑的冷哼一声：“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这女子越是长得漂亮，就越是留不得。”

        李知行眸中一片寒凉，毫不客气的出言顶撞道：“案情尚未有定论，二位大人这般诬陷一个女子，实在有损德行。同在朝廷为官，李某实在以这样的上司为耻。”言罢微微向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的用身体为骆香茗遮住半边风雨。垂眸望着战战兢兢伏在地上的女子，半截雪白的脖颈在雨中微微颤抖，如雨打秋荷，惹人无限疼惜。

        那两位大人被呛的脸色发青，忿忿不平的瞪了李知行好几眼，终因自己言语亏了一头，说不出任何怪罪的话来。愤然之下，只得将邪火发到跪在地上的人犯身上。青城太守怒目圆睁，官威十足的对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喝道：“跪在地上的女子，你是哪方人氏？因何怨谋杀莫三娘子，且将罪行一一交代，若不招供，仔细大人打你的板子！”

        骆香茗衣衫单薄，鬓边碎发被雨水打湿，湿泠泠的贴在颊上。她原就体格单薄，在雨水中这么一浇，更平添了几分纤弱。她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身旁不远处便是莫三娘子死状凄惨的尸体——半个时辰之前，那原本还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她竟然口吐鲜血气绝身亡。那一幕犹如一场噩梦，惊得骆香茗几欲魂飞魄散，再度被人问起，竟是吓得脸色一片惨白，好半天才颤抖着声音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大人明鉴，民妇与莫三娘子无冤无仇，怎会对其下这么狠的毒手！”

        青城太守满脸不信，质问道：“既然未对其下毒手，无缘无故的，你去大牢里做什么？”

        骆香茗道：“有人传话，说莫三娘子有事要见我……民妇原想先请示过大人再去，只是院里有官兵守着，一时见不到大人，故而才自作主张的去了牢房。”事情一路朝着猝不及防的境地发展，骆香茗敏锐的察觉事态有些不对，几番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决定隐瞒下小邢子传达的那篇话，一心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免得再将李知行牵连进来。

        骆香茗这厢说的避重就轻，自然引起有心人不满。马三爷上前一步，一只脚几欲抵着骆香茗的手掌，循循善诱道：“你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厨娘，如何能进得重重把关的监牢之内。是谁如此大胆，竟然将你带到了那种地方？还是说，是有人故意下令让你前去见莫三娘子？”马三爷这般明目张胆的说法，几乎算得上是诱供。骆香茗心下更加警醒，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是民妇自己要求去的，他们都知民妇是大人身边厨娘，也未敢严加阻拦，只警告几句便放民妇进去了。”

        李知行情知骆香茗并非是那行事冒失之人，微微俯身下去，目光直视骆香茗苍白的面容，轻声安抚一句：“有什么事都但说无妨，有我在呢，不会有事。”

        骆香茗这方抬头看向李知行，二人四目相对，李知行面上一片沉稳安逸的神色，使得骆香茗原还有些不安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这方实话实说道：“是小邢子带我去的大牢。”

        李知行复又追问一句：“他是如何与你说的？”

        “他说……”骆香茗欲言又止的望着李知行，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下去，只不断的摇头：“大人莫要问了，一切罪行民妇担着就是。”马三爷见实在从骆香茗口中问不出什么了，转而吩咐身后的衙役道：“速去将小邢子带来，究竟说了些什么话，问问他就知道了。”

        李知行转身望着马三，目光寒凉如秋日夜色，冷笑着说道：“县丞既然早已经心中有数，又何苦在人前做这面上的功夫。即便将人叫来，无非是要将本府拉下水，索性就认了这栽赃的罪名——是本府让她去的大牢，这个结论你们可还满意？”

        他承认的这般痛快，倒叫马三吃了一惊。短暂的惊讶过后，满意的眯着眼睛笑道：“大人果然懂得怜香惜玉，您既然承认的这般痛快，这位厨娘想必要少受许多的罪了。倘若真正动用手段审问起来，她未必能吃住那么大的刑罚……大人果然明智。”

        “本府再明智，也不如县丞手腕高明，不声不响的，竟将本府的身边人调查的一清二楚，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既然对方已经调查清楚自己的底细，李知行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伸手将骆香茗拉起，解下自己肩上披风系在她的肩上，用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细语的安抚道：“今日之事并非是你的过错，且安心就是，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有我在身边保护你，任何人都伤害不得你！”

        疏风细雨之中，李知行眉目舒朗，虽然面上表情仍是冷着，然而望着骆香茗的目光里却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若漆黑夜色中的一束繁星。骆香茗知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向那些人屈服，心中苦涩难当，紧紧攥住李知行的手道：“大人！”

        青城太守耳闻李知行亲口认罪，面上浮现一抹喜色，忙道：“既然李大人肯认下这个罪名，这事就好办多了。姑且先将那犯事的妇人押入大牢，县令李知行撤掉官职，暂且软禁候审。”

        李知行拉着骆香茗的手将其紧紧护在身后，转首望着太守州牧等人，不慌不忙的说道：“本官虽亲口承认让厨娘去的监牢，却并未承认指使她下毒害人，大人这般迫不及待的做出审判，怕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青城太守此时已经看出了许多眉目，情知骆香茗就是李知行的软肋，便软言威胁道：“怎么，李大人是打算让本官好好拷问那女子一番，将人打到招供为止，才肯认罪不成？”

        好歹是个朝廷命官，这些人言谈举止竟然与山贼匪寇差不多少，李知行心中怒极，一双剑眉倒竖，仿佛要将那两个昏官活活插死似的：“本官有没有罪，那莫三娘子究竟是被谁下毒害死，旁人不知，站在这院里的你们却应该都一清二楚。不妨说的直白一点，本府既然已经猜到了你们的目的为何，自然有一千种应对的计策。之所以如此痛快的承认罪行，无非就是为了一个目的——放了厨娘，有事尽管冲本府来就是。用肮脏下作的手段设计一个女人，你们不觉得没脸，本府却觉得丢人。”

        将事情摊开来说，不过就是有一群人苦心孤诣的设计了个圈套，打算趁机一拥而上将李知行拉下马罢了。而骆香茗就是那条用来套牢李知行的绳索，若没有她的辅助，这些人也不能如此痛快的达到目的。如今李知行看穿真相，毫不留情的将阴谋搬到了台面上，倒果真令对方忌惮几分。

        太守与州牧对视一眼，心中一时都拿不定主意，索性转头询问马三的主意：“马县丞，你觉得如何？”

        马三目光阴恻恻的在骆香茗与李知行身上扫过，半晌露出个半阴不晴的笑容：“不过是个受人指使的厨娘罢了，索性上头的罪名都有李大人顶着，放了倒也省心了。只要大人能老老实实的认下罪名，乖乖的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我们承诺，日后绝不为难这位小娘子就是。”

        “只要马县丞一言九鼎，本府自然会如你所愿。”李知行口中虽说着屈服的话，然而面上仍旧一片矜傲的神色，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不过眼下还得容个空，本府尚有几句话要与厨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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