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重逢

百香殿内，老皇帝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首位之上。以三皇子与明贤公为首，群臣分坐两侧。看见李知行进门，老皇帝面上一喜，亲自起身相迎，亲热的拉着李知行的手说道：“又是一年没见，七郎在边关过得可还好？”

        李知行颔首回道：“多亏皇兄给边关拨了炭火款项，今年的冬天过得要比往年容易一些。”

        老皇帝爱怜的打量着李知行，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叹息道：“又瘦了，母亲若看见你这般模样，指不定得多么心疼……这次回京，就不走了吧？朝廷这几年又提拔了不少将领，眼下边关已经安定，七郎不妨留在京师安养，朕正好能将新任的将领派到边关去历练一番。”

        李知行正当回绝，却见三皇子突然起身向这边走来。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然而三皇子不管相貌还是品行都要差上一些。此人自小被贵妃娇养，养就了个痞里痞气的性格，走路一摇三晃，口中叼着根剔牙棍，浑不在意的与老皇帝说道：“老七这些年始终对边关恋恋不舍，想来必然过得潇洒。闹不好人家早已经妻妾成群了呢，咱们只不过不知道罢了。再者说了，人家既然愿意到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皇兄做什么要阻拦，眼下你们兄弟两个一个坐龙椅，一个拥兵权，多么天衣无缝的安排，皇兄想必做梦都能乐开花，心里指不定得多么高兴呢，面上还是不要惺惺作态了吧！”

        三皇子虽明面上在劝说，然而字里行间无不在拨弄是非。多年以来，老皇帝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倒是李知行有些难以适应，沉下脸色望着三皇子：“三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眼馋边关是块肥肉，那便将位置让给你就是，何苦要当着朝臣的面搬弄是非。”

        三皇子不屑的撇嘴，阴阳怪气的讥讽道：“快省省吧，倘若我去边关带兵，皇兄必然不肯划拨那么多的银响，闹不好一年不到头本王就得被活活埋到土里去了。与其费力不讨好，倒不如在家里做个自在王爷，日日娇妻美妾在怀，人生还能落个自在。”

        三皇子空口白牙往老皇帝身上泼脏水，李知行当即便寒了脸色，正欲与他发作，却被老皇帝温声打消了火气：“好了，大家都是兄弟，都莫要在朝臣们面前丢人现眼了。难得七郎回京，今日还是要高兴着些，那些不开心的事，谁都不要再想了。”

        “本王是不想，但愿七郎也不要想吧。”三皇子气够了人，甩甩袖子潇洒的走了。望着他嚣张的背影，李知行难以置信的与老皇帝说道：“这些年在京师，他就是这样与你说话的？”

        “以前还能收敛着些。”如同儿时那般，老皇帝爱怜的捏了捏李知行的耳垂，语气苍凉的说道：“年前萧贵妃死了，老三一下子没了倚仗，人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了。朕担心他悲痛之下再走了绝路，十五年前那样的悲剧，断然不能再重演了。”

        李知行冷笑一声，决然说道：“皇兄放心，有我在，必然不会再出那样的事。”

        老皇帝道：“有七郎在，朕自然十分安心。对了，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老皇帝话说一半，忽听掌事太监来报：“启禀陛下，晚宴菜品已经备齐，奴请示何时开席？”

        老皇帝被打断话语，一时也不好再与李知行闲叙，点头吩咐道：“立即开席。”转而又与李知行说道：“旁的事等有空了再说，朕特意吩咐御厨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七郎今晚定要吃的尽兴才行。”

        李知行恭顺的拱手道：“多谢皇兄。”

        随着老皇帝的一声吩咐，宫婢捧着菜肴鱼贯而入。李知行踱步行至明贤公上首处，恭恭敬敬的与老爷子见了礼，这方姿态端正的落了座。时隔多年不见，明贤公身体依旧健硕，面色红润，看起来倒不像是近七十岁的人。趁着宫婢们上菜的空档，李知行与他闲叙道：“听说阿公寻回了玉娘婶婶的孩子？”

        明贤公捋着胡须笑道：“是啊，许是上天保佑吧，兜兜转转十几年，这孩子竟然还能回来。说到此事，老夫倒还得谢谢你三皇兄。”

        李知行纳罕道：“这话如何说？难道人是三皇兄找到的？”

        明贤公笑吟吟的点头道：“也是半年前的事了，说来也是话长，暂且就先不提了。等哪日你得了空去我府上坐坐，那些个细枝末节的事，再与你细说。”

        “本王一年没回京师，未曾想到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不管怎么说，能寻回婶婶的孩子是件大好事，七郎在这里为阿公贺喜了。”李知行端起酒杯与明贤公碰了碰，再一转头，却发现三皇子也遥遥举杯示意，碍于兄弟面子，李知行略抬手做出回应，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喝惯了边关的苦寒烈酒，再一尝京师的酒，只觉入口温淡，宛若喝白水一般。李知行似乎觉得有些不过瘾，兀自斟满一杯，复又仰头喝尽。他的喉结处有一道细长的疤痕，随着吞咽的动作疤痕微微滚动，看起来甚是醒目。

        明贤公一脸慈爱的望着李知行，蔼声说道：“到底是长大了，像个男人样了。当初你玉娘婶婶还说要将音儿……罢了罢了，不提这事了，徒增烦恼。”

        李知行听出了明贤公的话外之意，心中莫名一悲，闷不做声只顾着往嘴里倒酒。

        在皇帝的主持之下，一场宴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李知行初回京师，大臣们自然要轮番上前敬酒。在边关磨炼这些年，李知行虽然已经酒量大增，却扛不住对方有三十几个人，将近三坛子烧酒灌下肚子，李知行只觉得肠子里头火|辣辣的烧痛，目之所及之处皆是重影。他摇摇晃晃的起身四下望了一圈，但见靠近门口的角落里有一红衣女子孤零零的坐着，那人身形窈窕，头上带着红纱帷帽，看起来甚是明艳动人。脑海中不期然的闪现一道倩影，李知行醉醺醺的指着那人问道：“那是、那是谁……是天上下凡的仙子么？”

        明贤公连忙上前搀扶住李知行，一脸自豪的说道：“那便是你的音儿妹妹，她刚才已经拜见过了太后，眼下是专程过来接老夫回家的。”

        映衬着满殿的辉煌灯火，那女子一袭红衣实在有些刺眼。李知行屈指揉了揉额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原来她就是音儿妹妹……方才言语之处有所轻慢，实在是很过意不去。”

        明贤公十分大度的摆手说道：“七郎醉酒，一时口不择言也是情有可原，何况你方才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不需要这般在意。老头子我身体不好，熬不动夜，这便要告辞了。”明贤公拱手与皇帝告罪一声，转而遥遥对着红衣女子招手：“音儿，快过来与陛下和两位王爷拜别。”

        那女子原本孤零零的坐在门口，听见明贤公的召唤，当即便有条不紊的起身向殿内走来。李知行这才看清她穿的是一件宽袍大袖的牡丹裙，外罩一件金缕衣，行走之间步履悠然，娉娉婷婷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子般。众朝臣早就听闻明贤公的外孙女貌若天仙，如今只见到了个身影，便纷纷呆怔住了。

        面对几十双讶然的目光，那女子缓步行至明贤公身侧，跪地稽首道：“臣妇代阿公拜别陛下，拜别两位王爷。”声音清泠，宛若珍珠落玉盘，煞是好听。

        朦胧之中，李知行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可眼下那酒劲不断的翻搅着他的脑袋，一时却也无从回忆起。远山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以为又要发酒疯，连忙伸手拉住人，口中不忘提醒道：“王爷冷静，这种时候千万别耍酒疯。那可是明贤公的宝贝外孙女啊，出了事咱们可担待不起。”

        李知行摇摇晃晃的说道：“……本王省得。”以防自己行为不受控制，李知行甚至还向后退了两步。他这一退远山险些被踩到了脚，手忙脚乱的躲避之时又不慎踢倒了地上的酒坛子，当即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好在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明贤公的外孙女身上，无人注意李知行那边的慌乱。老皇帝仔细端详着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的女子，只见面纱之下的容颜若隐若现，朦胧之中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不由赞美道：“这孩子气质端庄，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像玉娘呢。地上凉，起来回话吧。”

        明贤公忙伸手将女子搀扶起，三皇子满脸得色与皇帝说道：“本王曾拿玉娘婶婶的画像与音娘比对过，眉宇之间确实神似，想来必然就是母女不会有假的。”

        老皇帝微微点头，与明贤公说道：“天色不早了，贤公还是先带着音娘回府休息去，朕这里还有几样赏赐要送与音娘，明日让内侍亲自送到府上去。”

        “微臣谢过陛下。”明贤公躬身谢过皇帝，带着音娘转身往殿外行去。候在门口的内侍忙上前打开殿门，恰逢一阵冷风吹入殿内，长风吹灭了门口的一排蜡烛，又轻轻掀起音娘头上红纱，一只紫玉簪子隐隐探出一角。

        那是一块通体玲珑的紫玉，看起来形状有些奇怪，好似一只卧眠的兔子。兔子耳朵处缀着两颗血红的珍珠，映衬着满屋的灯光，那珍珠散发着润泽的光芒。如血一样的光芒映入李知行的眼睛，霎时便红了眼眶，几乎神态的大叫一声：“茶茶！”眼见着明贤公带着女子便要离去，李知行情急之下捏起象牙筷子便飞射出去。两根筷子宛若上好的暗器，夹杂着破风声一路呼啸，眨眼之间掀翻了女子头上帷帽，顷刻便露出面纱之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在李知行看来，那是一副绝美的容颜。又弯又细的柳叶眉，一双眸子水灵灵的透着几分茫然。殷红的双唇宛若熟透了的樱桃，是他在梦中曾亲吻过无数次的模样。还有那莹白如玉的肌肤，修长的脖颈，每一寸每一处，都是他曾经熟悉的模样，一丝一毫也未曾变过。四目相对的这一刻，李知行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久别重逢的心酸掺杂在一起，最终只化作干巴巴的四个字：“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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