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良方

阴郁了半宿的天气，忽然便开始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在王府的院子里，慢慢掩盖住了房檐屋脊，遮住了地上青黄不接的草皮，抹去了路上淋漓不休的血迹。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消融于风起雪落之间，除了心碎的人，无人在乎昨晚曾发生过什么。

        静室里，李知行一脸安静的躺在床上。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双唇却被鲜血染的殷红，在边关苦熬这五年，似乎早已经耗尽了他身体里的气血，这一猛然倒下，自此长睡不醒。任谁呼唤哀求，他却始终双目紧闭，任凭尘世覆灭，这世上的一切，仿佛再与他无半分干系。

        唯恐李知行悄无声息的死掉，远山每隔半个时辰都伸手探探他的鼻息，感受到指尖处那若有似无的温度，远山担忧的说道：“都已经三天了，王爷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

        墨阳从怀中掏出针囊，轻车熟路的为李知行行针。从头到脚一百多根银针，直接将李知行扎成了刺猬，远山见状心疼不已，没好气的与墨阳说道：“这么多针眼疼不疼？就不能少下一些！”

        墨阳不客气的回道：“我若少下几根针，王爷只怕是死的更快些。”

        远山吓得不轻，神色惶惶的说道：“都已经这么多天了还不醒，要不要禀报陛下，宫里最好再派几个御医来才行！”

        将最后一根银针下好，墨阳方才长舒一口气，擦着额头的冷汗与远山说道：“我若治不好王爷，宫里再来十个御医只怕也是白扯。听莫兄说三皇子这几日正与陛下找不痛快呢，你若不怕惹出祸乱，尽管去宫里搅合。”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爷死掉……你说这人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跟丢了半条命似的？”远山匪夷所思的望着墨阳。

        两人同时低头望向李知行，墨阳若有所思的说道：“当年阿香姑娘葬身盘龙湖底，王爷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去了边关之后，更是日夜不休的整顿军务，后来又率军南北征战，这么多年，他仿佛早已经抛却了七情六欲，虽身在人间，然而一颗心却早已经下了地府。”

        墨阳其人性格乖张，鲜少有正经八本说人话的时候。眼下他好不容易说了人话，倒又让远山心如刀绞，眼眶里氤氲着泪水说道：“让你说王爷的病情，谁让你分析这个了！”

        墨阳道：“王爷的病情就是由此而起。当年阿香姑娘死，王爷的心也跟着死了。如今阿香姑娘又活了，王爷这颗冰冷如铁的心便也跟着活络起来。一个人从人变成鬼不易，可若想从鬼再变成人，更是难上加难。如同王爷这般，他咬牙挺了这么多年，身体早已经熬不住了。眼下一朝放松，经年累月的伤病必然会造成反噬。若能挺过这一关，他以后就会越来越好。若是挺不住……”墨阳耸了耸肩膀与远山说道：“大罗神仙下凡都爱莫能助。”

        墨阳这一吓唬，远山更是六神无主，擦着眼泪与他说道：“如今王爷昏迷了这么多天还不醒，总不能这么一直挺着。墨阳你主意多，快想个救命的办法，若能救活王爷，后半辈子哥哥给你当牛做马都成！”

        “若说眼下能救人命的办法……倒还真有一个。不过这办法有些危险，不知道你肯不肯干？”墨阳神秘兮兮的靠近远山，对着他耳语一番。远山面现迟疑之色，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半晌方点头说道：“为了王爷，豁出去了！”

        当天夜里，王府里闪现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两道身影一路翻墙越脊溜出王府，骑马行至明贤公府邸后墙处，一人入内行事，一人在外头放风接应。大约一炷香之后，有人从墙里扔出一卷行李来，二人汇合之后仓惶骑马离去，京畿大道上徒留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李知行的寝殿里，远山和墨阳将行李卷小心翼翼的放在软塌上，剥鸡蛋似的一点一点将被子剥开，望着那张沉睡中的容颜，墨阳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难怪王爷会这般激动，果真长得一模一样。”

        “废话，原就是一个人。”自那晚在百香殿中见过音娘的真容之后，远山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虽说不像墨阳的反应那般夸张，却还是不免有些惊叹。惊叹于这世上造化弄人，兜兜转转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不期然的相逢了。

        “你这是使了什么手段，怎么这么折腾都不醒？不会是活生生将人打晕的吧？”远山板着脸质问墨阳。

        “这可是咱们王爷救命的良药，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手啊！”墨阳嘴里发着牢骚，伸出一根手指在音娘的肩膀处点了点，一根银针立时从衣服里露出了头。墨阳将银针捻出，退后两步对远山说道：“好了，叫醒她吧。”

        远山不明所以的看了墨阳一眼，转头轻轻拍了拍音娘的肩膀，但见那女子双目微蹙，随即便轻轻的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男子，音娘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你、你是……”

        “姑娘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以防吓坏了对方，远山连忙后退几步，噗通一声跪在音娘的面前：“深夜将姑娘请来，实属迫于无奈之举。自那日见过姑娘之后，我家王爷便吐血昏迷，眼见着这人就要不中了……求姑娘发发慈悲，救救我家王爷吧！”远山救人心切，跪在地上便给音娘磕头。见他额头磕的红肿，音娘实在很不忍心，怯生生的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对远山说道：“你先、你先起来。我初来乍到，连你家王爷是哪个都不知道。更何况我也不是大夫，如何能救得人命……”

        听出音娘的犹豫，远山面上一喜，忙说道：“能救，定然能救得。只要姑娘答应帮忙，我们来想办法！”

        察觉对方确实没有要危害自己的意思，音娘这才放松了些，环顾张望四周，发现这房间里空荡冰冷，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一点色彩，唯有一张木床和远处墙上挂着几样冷森森的兵器。想来这屋子的主人定然是个无情无趣之人。音娘心有所料，拢着单薄的衣襟，一脸为难的望着远山：“我有点冷，能不能……”

        “能！只要姑娘肯答应帮忙，提什么条件都行。”远山略显激动，回头杵了杵墨阳：“快去将火炉取来，立刻烧火给姑娘取暖。”

        音娘哭笑不得的解释道：“不光是火炉，衣服和鞋子也要取来一套……我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帮你们做事。”

        经音娘这一提醒，远山方才发觉她只穿着一套单薄的中衣，当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说道：“实在对不住姑娘，王爷这院子里没有女眷，天色这么晚了，属下实在没处给您找女子的衣服去，要不，您先穿着王爷的衣服将就将就？”

        眼下实在没有别的选择，音娘只得点头说道：“只能如此了……请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来，没穿过的最好。”

        远山脸色一黯，鬼使神差的解释道：“我家王爷不脏。”

        音娘无奈的笑道：“我自然知道他不脏，只是男女大防，我又有婚约在身，穿别人穿过的衣服总归不好。”

        便依着那音娘的意愿，远山翻出一套崭新的衣服给他。音娘身形娇小，穿着李知行的衣服显得极不合体，好一番收拾摆弄，勉强看起来像样了些。趁着远山和墨阳忙碌的空档，音娘缓步行至李知行的床前，看清楚那躺在床上之人的面容之后，音娘方才恍然大悟道：“啊……原来竟是他！”

        远山走过去与她说道：“自那日见过姑娘一面之后，我家王爷便长病不起了，眼下也只能用药吊着命，若是再不能醒过来，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李知行脸色苍白，脖子处的肌肤近乎变成透明，青蓝色的血管一览无余。他昏迷中的睡颜看起来无辜又无助，倒勾的音娘心底隐隐有些刺痛：“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伤心。”

        一句话勾的远山眼泪险些落下来，揉着眼睛与音娘说道：“王爷曾经有一个很爱的女子，她的样貌……”

        “与我一样，对吧？”音娘笑笑的望着远山。

        远山点头说道：“给姑娘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实在很对不住了。”

        音娘浑不在意的摇头说道：“那日在殿上，七王爷虽然醉酒，然而能看得出来，他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只可惜我并不是茶茶姑娘，惹他那般伤心，我也很过意不去。在这京师之中，人人都说胶南王面冷心硬，我却觉得，他大概早已经将所有的柔情都留给了那一个人，这世上最忠贞的感情，大抵也只能如此了。同为女人，我很羡慕。”音娘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倒叫远山又是一阵心酸。虽不知这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音娘当前的状态，她过得似乎并不怎么好。

        正值远山呆愣之际，听见音娘与自己问道：“你们既然如此费心的将我掳来，想必早已经有了救人的办法。说罢，我该怎么做才能唤醒七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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