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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她四下寻看了一阵,竟都不曾看到有木棍叉竿,无奈起身,拉开门绕到屋侧,拾起叉竿,一抬头,却正好从她站的方向以另一个角度看到了崔常安身死的那棵大树。

        柳简顿了一下,立即回了厨房,从屋内将窗户撑起,她稍稍蹲下身子——自此窗户望去,她、树、藏锋院主屋,此时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终于被她窥探到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大的谎言。

        她死死盯着前方,似乎能感受到时隔多年的大火,那份灼热透过了时光,又狠又重地朝她袭来。

        她站在窗前良久,才忍着心惊胆战移开了目光。

        记起时玉书说要去府衙,一算她在此处也有了些时辰,便只得压下继续查看的想法,嫌曲蜒婉转的青石路太过费时,她干脆提了裙角,踩着不知多少年不曾清除过的落叶地往门口走去。

        ……

        文祁收了刀,拿着婢女奉上的巾子细致将汗抹去,回屋换了身衣裳才重新抱着刀走了出来,隔着窗户问道:“什么时候去府衙?”

        时玉书放下书,看了一眼天色,一时有些不确定起来:“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谁?”文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院外,了然道:“柳道长?”

        时玉书点了头,将书放到桌边,起身道:“我去寻她。”

        “那我呢?”

        时玉书顿了一下:“随你。”

        文祁笑了一声,从窗户翻进去,顺手将时玉书先前看的那册《群芳录》拿起翻了两页:重叶梅,花头甚丰,叶重数层,盛开如小白莲,梅中之奇品。

        “还以为他看的是京都美人榜呢……”

        时玉书行至藏锋院门口,淡漠开口:“柳……道长可曾到过?”

        守在门口的捕快忙点了头:“是往厨房方向去的。”

        他点了下头,从门外走了进去,宽袖几近要落地,却又兀地在还有一尺的高度停了下来,腰间那方长络悬着的玉佩太过温润,已是压不住活跃的衣摆。

        厨房之中好似无人。

        “救命啊……有没有……哎呀这是什么……救命……有没有人呐~”

        几道敷衍至极的求救声似从地下传出,时玉书停下脚步,仔细辨认声音,在下一次求救声喊出前,他站在一处枯井前,冷眼看着那个拿着枯枝在烂泥上写写划划的女人。

        手下的字才写到一半,柳简突然听到上面有人咳嗽了一声,惊喜之余,她忙抬了头,因着天光,她一时没看清是谁,眯了两回眼才从那人轮廓判断出来人身份。

        她一下站直了身子,又惊又喜:“少卿!”

        时玉书问道:“查什么,要查到井底去?”

        柳简快速摇了摇头:“方才我想抄条近路走,没想到藏锋院久无人至,落叶平了井口,我一时不慎掉了下来,还好井底没水,不然我就是第三条人命了。”

        上头的人似是轻笑了一声,那一声太过缥缈,以至她都觉得那只是她的错觉。

        他没留下一句话便走开了,柳简吓了一跳,忙唤道:“少卿!我说的是真的,你别走啊!”

        不见回音,她终于慌乱起来,连着呼了几声少卿。

        井口上面传来一道清浅的声音:“别吵。”

        她只得闭了嘴。

        未过多时,一枝藤条从上甩了下来,时玉书扯着其中一端:“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柳简看着面前不及自己手腕一半粗的枯藤,很是为难:“少卿,我手无缚鸡之力,怕是……”

        时玉书冷冷开口:“你是要我再回头亲自去给你找绳子吗?”

        其实,走到门口让别人过来就好了。

        可如今她在井底,生死全仰仗着别人,挑三拣四似是不妥。

        好在藤条足长,她拉了一段绕在腰间,又紧紧抓了藤条,冲着上面喊了声好了,便觉腰间收了力,整个人凌空而起。

        她实在恐惧,惊呼之下,忙将双眼紧闭。

        将出井口之时,她的惊惧竟成真,那藤条忽然裂开,一瞬又要下落,她才觉不对,手腕便被拉紧。

        睁开眼望上看,时玉书神色平静,那双承载了满天星辰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可他到底是将她拉了上去。

        踩上实地,她终于收拾好了理智:“多谢少卿。”

        时玉书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微微露出一点嫌弃。

        她落入井底之时,身上沾了不少泥水,手上自然皆是污泥,方才他情急之中,大约也不曾想太多,如今那只手上,自然也落下了一片黑灰。

        柳简自觉愧疚,从怀中拿出了方干净手帕,只以两只手指捏着边角甩给了他,自己只抓了一旁厚厚的冰雪草草净了手,这才下了决断:“少卿见谅,今日怕是无暇再去府衙。”

        一身狼狈,自是要好好洗个澡。

        先前的霜色长裙已交由清雅苑的婢女去洗了,沐浴过后她只得将自己先前的道袍翻出来穿。

        她赤脚踩着地板上,伸手挑起了今日才换的新衣,不由有些可惜,好好一件衣裳,如今上面沾挂着泥水枯枝,倒是半分不见初时美感。

        才准备丢到桶里送出去时,突然瞧见粘连的泥块之中,勾着半张纸。

        边缘不齐,皱巴巴的,却又这样突兀的混在泥间,她顿了顿,伸手将一整块泥掰了下来,丢到桌上,而后将衣裳丢进桶里,送到外处。

        她正坐在炭炉旁用巾子绞着湿发,枚儿突然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她将饭菜一样一样拿出放到桌上,抿着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迟迟不曾开口。

        等得食盒空下,她实在没有理由再留下,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下跪到柳简面前:“柳道长,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将三公子同三姑娘救出来……”

        柳简看了一眼屋外,时玉书同文祁应当早出往府衙去了,她放下绞发的巾子,起身将枚儿拉了起来,引着她坐到椅子上,温和问道:“这是怎么了?”

        枚儿擦了擦眼底,整个人都显出无措来:“三公子同三姑娘是绝对不会害崔管家和金大娘的……”

        柳简无奈,却又不得不温言相劝:“若是他们不曾害人,自然是无事的,等时少卿查得真相,自然能还他们清白。”

        她却是更慌乱了,她手指绞着裙侧,似有顾虑:“柳道长,你在府上,看过到冤魂吗?”

        柳简若有所思,她记得,在崔常安身死的那个晚上,枚儿送衣裳给她的时候,曾提起过一句话。

        ——“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冤魂索命呢,就算有……也不该是他……”

        她不由打起精神来,注视着枚儿,有意放缓了语速,循循善诱:“枚儿姑娘是什么意思?”

        枚儿并不看她:“府上不是,不是都说,是冤魂杀人的吗……既然是冤魂,那,那柳道长抓住了他,这案子,不就,不就破了。”

        她心虚得话都说不完整,可在看到她身上那件道袍时,她又一瞬如抓住了主心骨:“柳道长,你有空,可以去祠堂……”

        柳简一把抓住她,逼近几分,眯了眼睛,锐利盯住她:“你说的冤魂,是周文思吗?”

        枚儿瞬间脸上血色全无,一时整个人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她惊恐道:“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反抓住了柳简,手指无意识用了大力,让柳简微微皱起了眉头,可她忍下了。

        “柳道长,你是看到他了对不对!”

        柳简没有答她,只是盯着她。

        未得回音,枚儿终于崩溃:“他们都说在府上的杀人的是梨素,可是我知道不是的,杀人的——是周文思!”

        “祠堂走水的那个晚上,三公子喝醉了,是三姑娘扶着他回来的,我们院人不多,那天一早的三公子又做主让院里小厮婢女回去探亲……我,我在容州并无亲眷,便不曾回去,所以三公子一回来,我便同另一个小厮先伺候着三公子进了屋,而后我才记起三姑娘,她已经不在院里了,我想着或许是她回了自己屋子……三姑娘心智不全,我有些担心,就去了她屋里,可伺候她的几个婢女都说没瞧见她回去。”

        枚儿双手掩住脸,泪水却还是从她指间滚落下来,她回忆着过去,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走到了祠堂……那时,祠堂已经有了火光,我看到……我看到……”

        柳简看着面前情绪已经失去控制的枚儿,她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寒冷冬夜的街头无家的乞儿。

        她有预感,枚儿那一晚看到的,绝对是让她此生难忘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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