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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想二骂三感冒


洛小引抓起筷子,狠狠对付一桌算在秦八账上的饭菜,吃着吃着肚子渐饱,怒火渐消。

        她的心情略有点儿微妙,倒没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秦八那糟心浪荡子的嘴巴虽然不正经,手脚也不怎么规矩,但点的菜居然都很好吃,味道意外合了洛小引的心意。

        尤其是其中一道青豆甜玉米,简直是好吃得让洛小引想捧脸的程度……

        自那日从陆禁口中得知伤了辛豫的腿可能会影响人家科考之后,洛小引内心惴惴,暗中找了几个好大夫去替辛豫治伤。这边还没听大夫说辛豫的腿是不是有起色,那边哥哥又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连带着洛小引也没心思好好吃饭,把将军夫人和泽兰愁得眉间拧了个久久不散的疙瘩。要是她们俩看见洛小引难得吃了这么多,说不定能当场把这茶楼的厨子高价聘回将军府去。

        洛小引越吃越怀疑,最后停下来叼着筷子陷入沉思。

        那秦八夸口自己“无所不知”,虽然听着很像假话,但他连这么一家食客稀落的店藏着哪些地道招牌菜都一清二楚,难不成竟然没在吹牛,真的什么都知道?

        这么说的话,他道洛无印在晴安也很可能不是信口扯谎!

        哥哥眼下不知身在何处,娘担心得天天出去找,爹即使嘴上不说软话,人分明也急死了,却终归不能擅离职守,还得每日在军营呆着。洛小引思及此,人怎么都坐不住了,起身拔腿就要回府带人去核实消息,走之前不忘塞了几大口青豆甜玉米,把脸蛋塞得鼓鼓囊囊,活像只苦大仇深的花栗鼠。

        身后茶楼老掌柜又颤巍巍叫住了她,洛小引闻声,顶着花栗鼠脸回过头,老掌柜佝偻的身影顿时缩得更小了。

        他弯下腰,双手递过一样东西:“二小姐,您的、那个,伞没拿……”

        “啊?”洛小引出门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更别说晴天白日的带伞了。她低头看到那柄白伞,下意识便道:“这不是我的东——”

        !?

        那伞眼熟得过分,洛小引抢过来一看,手指在木柄上轻易摸到了一处熟悉的凹凸纹路,形状像极了一朵玉兰,不由得大惊色变。

        洛小引喜欢玉兰,将军夫人有时闲来无事,便常常做些带有玉兰的小东西哄她开心,洛小引常用的荷包香囊、纸伞香扇,皆是夫人绘样刺绣、雕刻打磨,一针一线,一笔一划,饱含慈母舐犊之情。

        这些随身小物上的玉兰栩栩如生,又是娘亲手做的,洛小引自是十分爱惜,每个细枝末节都熟记于心。

        娘雕刻的刀锋走势、力度深浅、玉兰图样独一无二,这还真是她的伞!

        可她的伞为什么会在秦八手里?

        洛小引抬头环顾一圈,受了惊吓的脑子飞速运转,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前些天下雨那夜自己乔装改扮去探望辛豫,半截儿被陆禁和他的随从发现,匆忙逃走的时候只顾着避开人群,早把扔在角落里的伞忘了个干净!

        秦八如果当时在附近恰好捡到了伞,那他见到的也应当是“小仙女”才对,为何会把东西带来放在自己面前,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

        洛小引摩挲着木柄上不起眼的玉兰,指尖不由自主颤了颤。

        不,不会的。除了这把遗失的伞,“恶女”和“小仙女”两个身份都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只要装作不认识这东西的样子,旁人也没法抓住她的把柄,更没道理把两个迥然相异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她甩甩头,抛开最坏的猜测,收拾收拾险些当场出现裂痕的表情,让自己镇定下来。

        洛小引翻来覆去看了看那把白纸伞,故作挑剔道:“做工一般,又没有装饰,一副穷酸样子,怎配是我的东西?”

        她撇撇嘴,随手丢还给掌柜的:“应该是那个王八还是秦八的吧,你暂且收着,等去跟他要账的时候把这破烂还给他就是了。”

        掌柜的诺诺点头。

        洛小引面上稳如泰山,实际上内里还乱着套。她勉强维持着派头出了茶楼,跨上马背一夹马腹,逃也似的绝尘而去,背影很有些仓皇的意思。

        秦八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种种疑问在心里徘徊交杂,洛小引一头雾水,却没有分毫头绪,只是本能地归根结底,把这些倒霉催的破事儿一股脑都算在了陆禁的头上。

        如若不是陆禁半夜三更跑去私会辛豫撞破自己做事,也不会害得她慌乱之中忙着逃跑而弄丢了伞,使得伞落到那莫名其妙的秦八手里,还拿来试探她。

        果然撞上陆禁就没好事,每次不是坏她的好事就是害她两重身份险些暴露,维持多年的恶女形象险些毁于一旦,这人怕不是百姓传说的四书五经修成人形,而是乌鸦变的吧?

        看来初见之时突然头痛也不是没有道理,陆禁还真是她经营恶女大业的一条拦路虎。

        洛小引经过沧云书坊时憋憋屈屈瞪了一眼二楼,好像陆禁还站在那儿似的。

        本该一早被追得施展轻功逃遁而去的秦八自茶楼对面的屋脊后探出头来,动作优雅地纵身跃落至地,屈指掸了掸衣袖上蹭到的灰,饶有兴趣地伸长了脖子张望恶女离开的方向。

        洛小引离开后,整条街顿时恢复了熙熙攘攘往来叫卖的热闹模样,不时有少女打量着穿着骚包的秦八,猜测他是哪家的贵公子,好奇他面具下会是怎样一张脸。

        然而这位贵公子掸完了袖子上的灰,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一边嗑一边还撒了一地的皮儿。行人纷纷对他投去谴责的眼神,他却笑嘻嘻的浑不在意,悠然踱进了对面茶楼。

        秦八见那一桌子菜被挨个动过,几个偏甜口的菜都吃得差不多,嘴角笑意更深。他招手叫来老掌柜,掏出荷包爽快地结了账。

        喜欢吃甜的,可见还是个小女孩,请她吃顿饭不算什么,权当她给自己调剂日子的回礼吧。

        掌柜弓着身一个劲儿道谢,恭恭敬敬把纸伞递给这位爷。秦八接了掌柜递来的伞,另外又多掏了两份赏钱第一份是为寻回失物答的谢礼,第二份则另有条件——他要掌柜一五一十把刚才洛小引见到这把伞的反应告诉他。

        眼前这位秦八爷虽然和气讲道理,面具没遮住的下半张脸看着笑眯眯的,但不知怎么的老掌柜就是有点怕他,甚至比应付凶神恶煞的洛小引都莫名让人腿肚子打颤。戴着面具掩盖真容,又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满身不正经的江湖气,难保不是个榜上有名的通缉犯。

        江湖中人不靠耕种庄稼与做买卖维持生计,以致素来对朝廷科律视若无物。既不缴税也不服役,打打杀杀家常便饭,干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一言不合大动干戈寻常见,刀子一亮哪分男女老少,通通都得做了刀下亡魂。偏生江湖人多半功夫高又居无定所,官府拿人难如登天,通常以无头悬案草草了之,一年能结一桩就可算是苍天有眼、包青天再世。

        这么一比之下,洛小引一年到头没听说闹出过几条人命,家住京城也算知根知底,比这不明来路的秦八爷可看着亲切多了。

        权衡再三,他想秦八爷想知道的不算什么要紧事,大堂里刚才怎样这么多伙计都看得一清二楚,应当也不算是透露了二小姐的私事。

        老掌柜收了钱,出门确定洛小引是真的走远了,回来把门板关严实,才擦着汗低声把情形照实说了。

        “秦八”点点头,没再多为难他,挥挥手让掌柜的退下,就着一盏茶水慢慢琢磨,洛小引究竟是识破了自己意图在假装,还是这把伞确实不是她的?

        这疑惑一时也不能确定,不过他直觉一向很准,不大会看走眼。若是前一种,他的试探被人识破,那说明恶女还挺敏锐,心志也不易动摇——以后不能这么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了。

        八卦秘密如果挖得太快太容易,总是欠缺点儿滋味,偶尔棋逢对手反而更刺激胜负欲和好奇心。高手过招不相上下,到底还是你来我往的才有意思。

        锁越复杂的箱子越让人想打开看看,捂得越严实的秘密越让人想知道真相。人嘛,就是犯贱。

        “秦八”仔细回忆一遍洛小引听说哥哥消息时的每一丝神情变化,暗叹还真是虎毒不食子,恶狼窝里也有亲情,也多亏了他们兄妹情深,才让自己有机可乘。

        用好手里洛大公子的消息慢慢钓着洛小引,不怕她不露马脚。

        陆禁在“秦八”面具底下笑得高深莫测,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洛小引秘密败露气得跳脚却又无从抵赖,只好含恨带着一大群家将任自己驱使、四处去挖八卦来给他上供的憋屈样儿。

        一石二鸟,简直妙极!

        陆禁算盘正打得噼啪响,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鼻子痒痒,张嘴哈湫哈湫连打了两个喷嚏,险些把喉咙里变音的东西也喷出来。

        他捏捏嗓子,又不讲究地掀起一点面具把手伸进去揉揉鼻子,有点子纳闷儿。

        这是着凉了,还是在谁惦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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