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门
林芊芊往小巷子里走。她将西装拢在手臂上，脱下双肩包，伸进去摸索着钥匙。
摸来摸去，始终没摸到。
她一阵懊恼，真是不长记性，不会又将钥匙落在宿舍里了吧？
还真是这样。她站在自家的卷帘门前，看着严丝合缝的铁制大门，上面密密麻麻贴了许多牛皮癣广告。
少不得，只能让妈妈开门了。林芊芊忐忑不安，按了妈妈的手机号码，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哔——”电话被挂断了。林芊芊抬头望着二楼，向外伸出的铁栏防护架，窗户不见一丝亮光。她只好再打。
傅彻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高低不一的红色砖楼，许是有些年头了，外表斑斑驳驳的，借着昏暗的路灯，还能看到有些砖楼面向马路的那一边漆了男科广告，印着恶俗的大字“男人不做软柿子，要做就做真硬汉”。
街边不远处，还堆放着几个塑料大垃圾桶，一袋袋垃圾堆放在垃圾桶周围，在微雨的空气里散发出腐败的酸味。
周聪也是诧异。这样的城中村里，还出这么美丽的小姑娘，真的是老鸨窝里出凤凰了。
她就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么？傅彻眉头微皱。
脏，乱，臭，恶俗的环境。
美丽，柔弱，娇嫩的女孩儿，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
女孩儿停在的那栋红砖楼面前，一个大烟囱从红砖楼的侧方伸出，将墙面整个熏得乌漆麻黑。被日光晒得退色的招牌上隐约可见四个大字“桂香早餐”。
他跟过来做什么呢？傅彻现在有些闹不明白自己了。女孩儿埋头翻找着，又拨打电话，想来是忘了带家门钥匙。
第三回电话。林芊芊真是鼓足了勇气。电话打通了，还没等她高兴几秒，那头传来程桂兰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大半夜的打打打什么电话？是在给你娘追丧么？早点不回来，偏偏要闹到这个点！”
她不知何时摁着了外放，程桂兰泼妇般的语气在寂静的深夜里吵闹冲撞着。林芊芊将声音放柔和道：“妈，我挣钱去了，忘记拿钥匙了，您给我开下门吧。”
“挣个狗屁钱，嫩你妈，白天黑夜都在挣，也没见你从牙齿缝里漏一点出来。”
林芊芊早已习惯了母亲劈头盖脸的谩骂，只是说道：“妈，先给我开门，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开个屁，就是让你长点记性！”
“哔——”电话直接挂断了。林芊芊整个人懵在那里，眼底泛上一层泪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亲这般不待见她。
如果是妹妹，是妹妹的话，回家回得再晚，母亲也会开门的。不过，这么多年，她也已经习惯了。今晚上，妈妈是不会给她开门了。
女人的谩骂，女孩的柔声恳求，傅彻都听在耳朵里。听到女人滔滔不绝涌出来的脏话，傅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竟然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她和他说话时，都是细声细气的，想起她一口一个“领导”“傅总”，这个女孩儿身上，哪里有一丁点儿市侩气息？她和这个环境，这个家庭，真是格格不入。
委实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瞧着女孩愣愣怔怔不知所措的样子，傅彻心底漫上几分怜惜。他踌躇着，有心要上前帮她，却不知是否太唐突佳人？
下一秒，就见她目光望了过来，和自己一触，又迅速地移开。女孩儿眼底的警惕和害怕，傅彻看得分明。
林芊芊望见黑夜里一尊塑像似的男人，意识到刚刚和母亲的对话全落在这个男人耳朵里，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羞窘。
自己家里最不堪的那一面，被一个电话全抖搂了出来，如何不羞窘？
心念电转间，想起那辆黑色卡宴。那卡宴，不会就是这位傅总的吧？他跟着自己，这是要做什么？
傅彻瞥了眼周聪。
周聪会意，赶紧上前道：“林小姐，您若是不嫌弃，可愿意下榻萨凡纳酒店？”
周聪跟在傅彻身边也有三四年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等一的，感知到林芊芊戒备的目光，周聪又补充了一句：“走完秀后，公司会安排模特小姐统一免费入住萨凡纳酒店，林小姐是没有收到通知么？”
林芊芊想了好一会，好像是有这么个通知。不过当时她在新月酒吧里忙着送酒水，没有仔细看。
她权衡了一下，眼前这位助理提供的办法，就是目前的最优解了。
要她自己另找宾馆，她也不舍得花这个钱。要是回宿舍，大学城可是在瑰城的东北角。这一来一回的路费，都够在这城南开个房睡了。
“谢谢周助理。不过，周助理为何一路跟着我过来呢？”林芊芊没忍住，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个。。。”周聪是真回答不上来了。他怎么知道傅少罔顾明日的繁忙公务，巴巴地追一个丫头片子追到这里来？
这反常的行为，他也是头一次见。
傅彻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下楼时，看到你孤身上了一辆出租车，放心不过你的安全，就跟过来了。”
“对对，林小姐，咱们是有必要保证模特们的安全的。”周聪赶忙接上。
林芊芊一想，是这个道理。
“谢谢傅总，也麻烦周助理了。”她的目光始终看着周助理，不敢往高大男人的身上沾一沾，间或瞧了一眼，也是闪闪躲躲的。
傅彻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不由好笑。难道他看起来这么像坏人？这个小女孩儿，还真是不上道。不过，她一口一个傅总的叫着，和自己的关系是明显的上下级关系，总让他有些不爽。
林芊芊坐在卡宴的靠左方，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放在膝盖上，和傅彻隔开的距离还能塞下一个大胖子。
车内有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道，坐惯了公交车，闻惯了各种味道的她，这下鼻子总能舒缓一会儿了。
不愧是高档车辆，在坑坑洼洼的城南路上也开得十分平稳。
这一稳，芊芊就闭了眼。她告诉自己只闭那么一小会会，不知不觉间就头微偏，靠着车门睡过去了。
看完君帆呈上来的财务报表，君傅彻合上腿上的笔记本，听到左侧传来女孩清清浅浅的呼吸声。他也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她。
她不化妆时比化妆更好看，车外的光线投射近来，暖黄的车灯映得她的脸蛋像上好的汝窑白瓷，薄薄的，一映就透。
她眼下洇着两汪乌青，看来也真是累了。许是夜深凉气重，女孩儿的胳膊抱在胸前，这样细而伶仃的手臂，很有一份骨感美。
傅彻将手伸到温度调节器旁，放出暖气。
周聪瞧着傅少的神色，将车速放缓又放缓。
在淡淡的雨后青草香里，傅彻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手机，编辑起明日的时尚业务会议纪要。
英诺傅氏集团旗下产业，他负责核心的地产业务和时尚业务，这两个业务，一是核心业务，一是新进军正大肆扩张的业务，利润高，集团内部派系斗争不绝，自然要让他付出十二分的心力。
至于君帆的并购案。。。傅彻眯了眯眼睛。
君帆纪氏集团是瑰城的老牌时尚企业了，以中式服装起家，这七八年来，却略显颓势。
英诺看中的正是君帆一炮打响的品牌。君帆给出的价格很有诚意，君帆的纪老爷子更是放话说，若是傅彻娶了纪家的二小姐纪言殊，整个君帆，就当作嫁妆陪嫁过去了。
傅彻心底如何不知道纪老爷子打的主意？自纪老爷子之下，纪氏一族就没再出过生意场上的好手，加之没有跟上时代化、媒体化、电子化的潮流，君帆在纪立松手中是一天天颓下去了，产值缩水。
纪立松的小儿子如今还在读大学，是个畏畏缩缩的货色，女儿纪言殊，又太过骄纵。老爷子明面上说让他娶纪言殊为妻，暗地里指望他接手君帆，扭转颓势，保住老爷子的心血。
至于傅彻，他是个不想结婚的人。十二年前，自纪家的若霖小姑娘去世后，他就没再考虑过婚姻了。
除了若霖，他还会想跟谁走进婚姻吗？还会想亲手揭下谁的白色面纱，亲吻她的脸蛋？还会想和谁在神父面前，许下那个不离不弃的诺言？
周聪小声提醒道：“傅总，快到酒店了。”
他不确定，要不要在这附近兜几圈，多给傅少创造点机会。他看出来了，这个姑娘对傅少半分意思也无，倒是难得的少见。傅少现在啊，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也不好说，有些女孩儿，前期就是很拿乔的，以退为进。他还是别这么早下结论。
那些拿乔的女孩，傅少立马就失去了兴趣，这一个，倒巴巴追上去了，很是新奇。
傅彻望一望女孩儿的侧脸，她偏头睡得久了，并不安稳，头挨在车窗那儿一顿一顿的。还是早点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直接开进车库。”
“是。”
黑色卡宴无声滑进车库中，缓缓停下。
车一停，林芊芊就醒了。她睁着朦胧的睡眼，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她舔舔干燥的唇，正好有人递了瓶aquadeco矿泉水过来，她下意识就接了，闻到鼻端传来的淡淡冷杉气味。
矿泉水的瓶盖没有被拧开过，她将手放在瓶盖上，却是拧不开。
傅彻接过瓶盖，当着她的面拧开了，又递回去给她。
“谢谢。”林芊芊半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了两口，入口的水清冽干爽，不同她平日喝惯的凉白开。
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是谁递的水。喝水的动作顿时就束手束脚起来。
傅彻的目光落到女孩儿仰头露出的颈部曲线上，又淡淡移开去。
“醒了么？这里是酒店底下的车库，给你安排的房间在23楼。”傅彻顺手打开车门，自己下了车，又拉住车门，让她出来。
“好，谢谢傅总。”林芊芊怯声道。
周聪很有眼力见地没跟在两人后边。
林芊芊的姿势总体是防备的，双肩包抱在胸前，跟在傅彻后边一米远的距离上了电梯。
两个人都是高个子，林芊芊一米七五，傅彻一米八七，肩宽腰窄的，原本宽敞的电梯在他的衬托下，都显得矮小苍白起来。
在封闭的空间里，又是只有两个人，四下闪亮的金属镜面都映着男人高大的影子，像是他从四面八方逼近她一样。
傅彻扫了两眼，女孩儿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一双小手不停绞着背包的肩带，绞得手指都通红了。
看到那截细细的手腕，他莫名就想给她送一条手链。那种细细的ouroboro衔尾蛇黄金编织手链，以独特凌厉的气势，衬托她温和缱绻，怯生生的性子。
“芊芊，早先那一场，都是误会。”傅彻看不惯她拧得指头红彤彤的，只好出声道。
清冽低沉的声线撞击着林芊芊的耳膜，让她一阵头皮发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早先在顶楼的那一场落荒而逃。
“嗯。。。”他这样娴熟地叫她芊芊，让她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应些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傅彻有意想开个玩笑，说完话，就闷闷笑起来。
林芊芊鼓足勇气，抬眼望向男人，他幽深的双眸清澈，没有了早先的摄人和蛊惑。想到在走秀时傅彻对自己的照拂，不自觉就多了几分信任。
到了房间门口，早有工作人员送来房卡，林芊芊接过房卡，向工作人员和傅彻道过谢后，简单洗漱了一遍，检查过房间的安全措施，就陷进柔软的被窝里，合眼而睡。
要是换成她自己，才不舍得订这么高级的房间。
傅彻想起女孩儿刷得起毛边的帆布鞋，还有她母亲那骂骂咧咧的话语，又给周聪发信息。
“本次的走秀劳务费用，敦促齐天乐明日发放下去。”
得到周聪的回复后，傅彻进了浴室。
沐浴过后，他系着浴袍，赤脚踩在厚实软密的地毯上，拧亮了床头的玻璃蜻蜓台灯。
这总统套房整体是偏古典风格的设计，玻璃台灯和玻璃画，玻璃彩色横梁窗，同属tiffanystudio系列，一整套下来，差不多值整栋萨凡纳酒店的一半价格。
女孩儿就在他楼下。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呢？该是早就睡了。
微凉的洗澡水让傅彻的头脑清醒了些。想起今晚一系列失控的举动，他总觉得有些事情偏离了自己的轨道。
他预设着，今晚是将这枚青涩果子吃进嘴里的。这枚青涩的果子，还真是纯纯的白纸一张。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感。对事情失去掌控，对自我失去掌控。傅彻的脑子绷着一根弦。自从成为傅家掌门人开始，他就摒弃了那些让他失控的东西。
他也不是个纵欲的人，欲望积攒到一定阶段，才会定期释放出来。
可这次，傅彻都觉得，自己像极了没见过女人的生瓜蛋子，见一面，就天雷勾动地火了。
不，是天雷动了，人家小姑娘清清淡淡的，什么也没动。
也许，等忙起来，就好了。忙起来，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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